我仅活于见恶之前①。
现在,那晚已经过去,而我还能把这故事说清楚,所以我说不定还活着,虽然并未感受到任何活着的迹象。也许我看见的并不是恶,只是所有心灵被恐惧剥除了自以为是善意的壳以后,自然呈现出来的面貌而已。看着你的孩子,然后拿起其他东西,抱进怀里,转身离开,够不够邪恶?
点头,抢夺,放弃②。
母亲,我能颠来倒去地解读你。
我仅活于见恶之前。
我本应在床上被吞噬掉,因为看起来我也只配这样。这一刻还活着,下一刻就又落在后面。我们被某样东西或某个人从床上拽起来。喧嚣,砰砰的响声和外面的号叫声。姐妹们一跃而起,惊声尖叫,都跑得不见踪影了。我发不出声音,因为蚂蚁就在我的喉咙上。我拖着自己来到月光底下,看见黑红色的蒸腾的大地,一片噩梦般的景象。没有一样东西是静止不动的,人或兽全都如此。甚至连翻腾于阴影之下的小草也是这样,漆黑而贪婪的阴影。连吃惊的小草都是这样。
唯有母亲纹丝不动。她就在那儿,在小径上,站定在我面前,两条细腿从吞噬一切的无根的大地上冉冉升起,怀里像是横抱着一捆柴,是露丝·梅。
我说得很大声,生平唯一一次:救救我。
“你爸……”她说,“我想他肯定是和蕾切尔在前面。真希望他能等等,宝贝,这样他就能带上你,但蕾切尔……我不知道她要怎么熬过这一切。利娅没事,利娅能照顾好自己。”
她能你不能你不能!
我又说:求你了。
她打量了我一会儿,掂量着我的生命。然后点了点头,把怀里的重负倒了倒手,转身而去。
“快!”她头也不回地命令道。我设法紧跟着她,但即便加上了露丝·梅的分量,她在人群里仍是左右穿梭,疾步如飞。我的脚后跟被后面人的脚夹得生疼。然后,我被踩到了,虽然只是隐隐感觉到,因为已被火烧火燎般的蚂蚁弄得麻木。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的。有人光脚踩到了我的小腿,然后是后背。我被践踏着。许多只脚蜂拥而至踏上了我的胸口。我不停地滚来滚去,用胳膊护着自己的脑袋。我以手肘支地打开了一条血路,将自己撑起来后,再用强壮的左手抓住身边经过的腿,让它们拖着我前行。蚂蚁爬到了我的耳垂上,我的舌头上,我的眼睑上。我听见自己拼命地吼叫——那声音如此怪异,仿佛是从我的头发和指甲里冒出来的。一次又一次,我腾挪向前。其中一次,我用目光搜寻母亲,并看见她了,她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我跟着,屈从于我自己的节奏,弯曲着融入我身体的永恒之歌:左……后。
我不知道是谁将我举起,举过人群,把我放到独木船上和母亲待在一起的。我不得不飞快地转身看去,那人正好抽身而退,是阿纳托尔。我们一起横穿河流,母亲和女儿,面面相觑,消沉地坐在安静的船中。她想握住我的手,但够不到。穿越宽阔的河流时,我们相视无言。
那晚,我仍在纠结她为什么不帮我。我仅活于见恶之前。此刻,我再也不纠结了。那天晚上成了我生命的黑暗中心。我从那一刻起不再长大,开始滑向死亡那漫长的下坡。如今我纠结的是我竟以为自己值得被救。那是以前的想法。我是,哦,是我!我伸出完好的左手犹如伸出爪子,紧抓着生命不放,攫住前行的腿将自己从尘埃中拉起,绝望地想在自救的人潮中拯救自己。如果他们碰巧低头,看见我在他们脚下挣扎,便会发现即便不正常的女孩也会珍视自己的生命。在王国里做个野兽,就是这个意思。
①原文为“LivewasIereIsawevil”,是一句回文。
②原文为“Nod,nab,abandon”,是一句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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