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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部分(第1页)

袄儿上头套上那件旧石青卧龙袋第一得戴上顶大帽子。你只想朝廷开科取士为国求贤这是何等大典;赴考的士子倒随便戴个小帽儿去应试如何使得!";公子只得听一句应一句他只得这等恪遵父命。只是才得二十岁的孩子怎得能象安老爷那样老道;更加他新近才磨着母亲给作了件簇新的洋蓝绸缎三朵菊的薄棉袄儿又是一件泥金摹本缎子耕织图花样的半袖闷葫芦儿舅母又给作了个绛色平金长字儿帽头儿两媳妇儿是给打点了一份绝好的针线活计正想进场这天打扮上花俏花俏;如今听父亲如此吩咐心里却也不能一时就丢下这份东西。太太是怕儿子委曲便说道:";一个小孩子家他爱穿甚么戴甚么由他去罢!老爷还操这个心。";安老爷道:";不然太太只问玉格我上次进场他都看见的是怎的个样子?";回头又问着公子道:";便是那年场门的那班世家恶少我也都指给你看了。一个个不管自己肚子里是一团粪草只顾外面打扮得美服华冠可不象个金漆马桶。你再看他满口里那等狂妄举步间那等轻佻可是个有家教的。学他则甚!";太太同金、玉姐妹闻了这话才觉得老爷有深意存焉公子益觉得这番严训正说中了一年前的病更不敢再萌此想只有那个长姐儿心里不甚许可暗道:";人家太太说的很是老爷总是扭着我们太太二位大奶奶也不劝劝听起来场里有上千上万的人呢!这几天要换了季还好再不换季一只手挎着个筐子脑袋上可扛着顶纬帽怪闷笑儿的叫人家大爷脸上怎么拉得下来呢?";咳这妮子那里晓得他那个大爷投着这等义方的严父仁厚的慈母内助的贤妻也不知修了几生才修得到此;便挎着筐儿扛顶纬帽何妨?当下公子便把那考篮领下去两个媳妇张罗着把包袱等件送过去。

过了两天便有各亲友来送场人送来的状元糕、太史饼、枣儿、桂圆等物无非预取高中占元之兆。这年安老爷的门生除了已经过科甲的几个之外其余的都是这年乡试。安老爷也一一的差人送礼看望苦些的还帮几两元卷银子。公子和这班少年都在歇场的时候大家也彼此往来谈谈文讲讲风气。

那年七月又是小尽转眼之间便到八月。那时乌大爷早从通州查完了南粮回来。安老爷预先托下他一听下宣来即忙给个主考房官单子。打算听了这个信才打公子进城。

说定了依然不找小寓只在步粮桥宅里住外面派了华忠、戴勤、随缘儿、叶通四个人跟去。张亲家老爷也要同去以便就近接送照料安老爷、安太太更是放心。头两天便忙着叫人先去打扫屋子搬运行李安置厨房。一直忙到初六日才吃早饭、早有乌大爷差人送了听宣的单子来用个红封套装着。安老爷拆开一看见那单子上竟没甚么熟人。正主考是个姓方的副主考里面一个也姓方那个虽是旗员素无交谊老爷当下便有些闷闷不乐。你道为何?难道安老爷那样正气人还肯找个熟人给儿子打关节不成?绝不为也。只因这两位方公虽是本朝名家刻的有文集行世;只是向来看他二位的文章都是清矫艰涩岛瘦郊寒一路和公子那高堂富丽的笔下迥乎两个家数。那个胡副主考自然例应回避旗卷。正合着";不愿文章高天下只要文章中试官";的两句话便虑到公子此番进场那个";中";字有些拿不稳。所以兜的添了桩心事却只不好露出来。

公子此时是一肚子的取青紫如拾芥那里还计及那主司的方圆。

这个当儿太太又拉着他尽着嘱咐场里没人跟着夜里睡着了可想着盖严着些儿;舅太太也说有菜没菜的那包子和饭可千万叫他们弄热了再吃。张太太又说:";不咧!熬上锅小米子粥冱上几个鸡子儿那倒也饱了肚子咧!";金、玉姐妹是第一次经着这番灞桥风味虽是别日无多一时心里只象是还落下件甚么东西又象是少交代了句甚么话只不好照婆婆一般当着人一样一样的嘱咐。

正在大家说着华忠、戴勤、随缘儿、叶通四个家人上来回话:张亲家老爷叫回老爷、太太不进来了和程师爷头里先去了。又回道:";大爷车马也侍候齐了。";随即便领随身的包袱马褥子一时仆妇们往来交东西。公子便给父母跪了安又见了舅母、岳母。舅太太先给他道了个喜说:";下月的这几天儿里再听着你的喜信儿。我们家的老少两位姑娘可都算我眼看着成的人了我也算得个老古董儿了。";张亲家太太便接口道:";姑爷你只抢个头名状元回来咱就得了。";安老夫妻听了各各点头而笑。安太太又说:";才嘱咐的话可别忘了。";老爷又吩咐道:";你一出场家里自然打人去看你。就把头场的稿子带来我看不必另誊也不许请师傅改一个字。";说着又点了点头说:";就去罢。";公子满脸笑容正瞧着才要走太太道:";到底也见见俺媳妇儿再走哇!";公子连忙回身向着她两个规规矩矩的一站两人还绷着个盘儿还了一站;彼此对站了会子却都不大得话还是公子想起一句人天第一义的话来说道:";我昨儿晚上嘱咐你们的节下给父亲母亲拌的那月饼馅儿可想着多搁点儿糖。";他说了这句便满脸的飞黄腾达兴匆匆回身就走。

金、玉姐妹们点头答应那声也搭讪着送出屋子来。

公子下了台阶儿众家人围随上跟着走了。安老夫妻隔着那玻璃扭着那身子直看他出了二门还在那里望。不提防这个当儿身背后猛可的当啷啷的一声响老夫妻倒吓了一跳。

一齐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那长姐儿胳膊上带着的一副包金镯子好好的从手上脱落下来了掉在地上当啷啷的一响又咕噜噜的一滚一直滚到屋门槛儿跟前才站住。老爷忙问:";这怎么讲?";太太是最疼这个丫鬟生怕她接说便道:";都是老爷的管家干的给人家打了那么大圈口怎么不脱落下来呢?";他道:";等着得了空儿再交出去毁打毁打吧。";何小姐道:";别动它等我给你团弄上就好了。";说着接过来把圈口给她掐紧了又把式样端正了端正一面亲自给她戴在手上一面悄悄的向她笑道:";你瞧团弄上就好了不是?等要放它的时候咱们再放。可惜了儿的为甚么毁它呢?";在大奶奶说的平平静静的话她不知听到哪里去了不由得把个紫棠色的脸蛋儿羞得小茄包儿似的。便给何小姐请了个安又低着双眼皮儿笑嘻嘻的道:";这要不亏奶奶谁有这么大劲儿呀!";当下安大人以至大家看了她这举动都说到底岁数大些了懂规矩。这话在当日没人留心今日之下人在这评话里当天理人情讲起来不禁叫人想到那王实甫的";猛听得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这两句不仅是个妙句奇文竟也说得是个人情天理。读者要不信这话博引烦征还有个佐证。就拿这《儿女英雄传》里的安龙媒讲比起那《(红楼梦)里贾宝玉虽说一样的两个翩翩公子;论阀阅勋华安龙媒是个七品琴堂的弱息贾宝玉是个累代国公的文孙;天之所赋自然该于贾宝玉独厚才是。何以贾宝玉累番乡试那等难堪后来真弄到死别生离?安龙媒这番乡试这等有兴从此就弄得功成名就。天心称物平施岂此中有他谬巧乎?不过安公子的父亲贾公子的父亲看去虽同是一样的道学一边是实实在在有些穷理尽性的工夫不肯丢开正经;一边是丢开正经只知和那班善于骗人的单聘仁乘势而行的程日兴每日在那梦坡斋作些春梦婆的春梦自己先弄成个文而不文、政而不政的贾政还叫他把甚的去教训儿子!安公子的母亲和贾公子的母亲看去虽同是一样的慈祥一边是认定孩提之童一片天良不肯去作罔人;一边是一味的向家庭植党营私去作那罔人勾当只知把娘家的甥女儿拢来作媳妇绝不计夫家甥女儿的性命难保;只知把娘家的侄女儿摆来当家绝不问夫兄家的父子姑妇因之离间自己先弄成个罔之生也幸而免的王夫人又叫她把甚的去抚养儿子!讲到安公子的眷属何玉凤、张金凤看去虽和贾公子那个帏中人薛宝钗、意中人林黛玉同一丰丽聪明却又这边是刻刻知道爱惜他那点精金美玉同心意合媚兹一人;那边是一个把定自己的金玉姻缘还暗里弄些阴险一个是妒着人家的金玉姻缘一味肆其尖酸以至到头来弄得潇湘妃子连一座血泪成庞的潇湘馆立脚脚不牢惨美人魂归地下毕竟玉带林中挂;蘅芜君连一所荒芜不治的蘅芜院安身不稳替和尚独守空闺如同金钗雪里埋还叫他从那里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便是安家这个长姐儿比起贾府上那个花袭人来也一样的从幼服侍公子一样的比公子大得两岁却不曾听得她照那袭而取之的花袭人一般同安龙媒初试过甚么云雨情。然而她见安公子往外一走偶然学那双文长亭哭宴减了玉肌松了金钏虽说不免一时好乐有些不得其正也还算乎情止于礼怎的算不得个天理人情?何况安公子比起那个贾公子来本就独得性情之正再给了这等一家天亲人眷到头来安得不作成个儿女英雄!只是世人略常而务怪厌故而喜新未免觉得与其看燕北闲人这部腐烂喷饭的《儿女英雄传》小说何如看曹雪芹那部香艳清淡的《红楼梦》大文那可就为曹雪芹所欺了。曹雪芹作那部书不知和假托前的那贾府有甚的牢不可解的怨仇所以才把他家不曾留得一个完人道着一句好话;燕北闲人作这部书心里是空洞无物却教他从那里讲出那些忍心害理的话来。

再讲安公子回到住宅早有张亲家老爷同着看房子的家人把屋子安置妥当。

程师爷已经到场门口看牌子去了。一时回来看得公子的名字排在头排之末说:";看这光景明日得早些去听点了歇息歇息吃些东西静一静罢。";他说着便带了叶通亲自替学生检点考具。公子的诸事用不着自己照料想起从前父亲赴考时候的景象越觉冷暖不同。接着便有几个亲友本家来看过去了。

到了次日五鼓家人们便先起来张罗饭食服侍公子盟激饮食。装束已毕程师爷、张老又亲自把考具行李替他检点一过。门户自有看房子的家人照料大家催齐车马便都跟着公子径奔举场东门而来。公子才进得外砖门早见梅公子站在个高地方手里拿着两枝照入签得意洋洋的高声叫道:";龙媒这里来。";公子走到跟前只听他道::";你来得正好咱们不用候点名了我方才见点名的那个都老爷是个熟人我先和他要了两枝签你我先进去罢省得回来人多了挤不动又免得内砖门多一次搜检。";公子是谨记安老爷几句庭训又因这番是自己进步之初从进门起就打了个循规蹈矩一步不乱的主意便回复他说:";我的名字在头牌后半路呢!此时进去也领不着卷子莫如还等着点进去罢。";说话间早听见点名台上唱起名来。梅公子道:";我可不等你了。";说着把那枝签丢给了公子先自去了。公子依然着点了名随着众人鱼贯而入走到内砖门头道搜检的所在。原来这么处搜检不过虚应故事。那监试搜检的只有几位散秩大臣副都统还有几位大门行走的侍卫公这班侍卫公却不是钦派的每到乡会试不过侍卫处照例派出几个人来在此当差却一班的也在那里坐着。公子候着前面授检的这个当儿见那班侍卫彼此正谈得热闹。一听这个叫那个道:";喂老塔呀明儿没咱们的事是个便宜;我们东口儿外头新开了羊肉馆儿好齐整儿饼明儿早起咱们在那儿闹一壶罢。";那个嘴里正用牙斜含着根短烟袋儿两只手却不住的搓那个酱瓜儿烟荷包里的烟腾不出嘴来答应话只嗯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个又说:";放心哪不吃你哟。";才见他拿下烟袋来从牙缝儿里急唾一口唾沫来然后说道:";不在那个我明儿有差。";这个又问:";说不是三四该着吗?";他又道:";我其实不去帮这趟差使倒误不了。我们那个新章京来的噶你有本事给他搁下;他在上头就把你干下来了。";公子听了这话一个字不懂往前抢了几步。又见还有二位在那里敬鼻烟儿一个接在手里且不闻只把那个竹筒儿的瓷鼻烟壶儿拿着翻来复去看了半天说:";这是独钓寒江啊可惜是个右钓的没行;要是左钓的就值钱咧!";说着把那鼻烟儿磕了一手心用两个指头捏着抹了两鼻翅儿;不防一个不留神误打误撞真个吸进鼻子一点儿去他就接连不断打了无数个嚏喷闹得涕泪交流。那个看了哈哈大笑说:";算了罢这东西要呛了肺没地方儿贴膏药。";他才连忙把鼻烟壶儿还了那个还道:";嗬!好霸道家伙只管保是一百一包的。";公子听了这套更茫然不解。看了看前面的人一个个搜过去轮到自己恰好走到个干瘪黄瘦的老头儿面前。公子一看只见他一张迂缓面孔一付孱弱形躯身上穿两件边幅不整的衣服头上戴一个黯淡无光的亮蓝顶儿那枝俏摆春风的孔雀翎已经虫蛀得剩了光杆儿了。一个人垂低眉的坐在那里也没人理他。公子因见前面的人都是解了衣裳搜才待放下考篮勿听那老头儿说道:";罢了不必解衣裳了。这道门的搜检不过是奉行功令的一桩事。到了贡院门还得搜检一次呢!

一定是这等处处的苛求起来殊非朝廷养士求贤之意趁着人松动顺着走罢。";公子应了一声连忙就走心下暗道:";怎的这位侍卫的话我听着又俨然会懂呢?这人莫非是个楚才晋用从那里换了遍班回来的罢。我只愁他这个样子怎生和方才那班鸢肩火色的矫矫虎臣会弄得到一处;他要竟弄得到一处这人也就算个遭劫在数的了。";一路想着进了那座内砖门不曾到得贡院门跟前便见罩棚底下那班伺候搜检的提督衙门番役顺天府五城青衣都揎拳掳袖的在那里搜检。被搜检的那些士子也有解开衣裳敞露胸怀的也有被那班下役伸手到满身上混掏的。及至搜完了又不容人收拾妥当他就提着那条卖估衣的嗓子高喊一声:";搜过!";便催快走。

那班士子一个个掩着衣襟挽着搭包背上行李挎上考篮那只手还得攥上那根照人签再加上烟荷包烟袋这才迈着那大高的门槛儿进去。看着实在受累之至公子有些心怯。不一时搜到挨近前面的那个人却又是七十余岁老不歇心的一位老者才走上去便有旁边站的一个戴白顶儿蓝翎儿生得凹抠眼蒜头鼻子白脸黄须象个回回模样的人先喝了声:";站住。搁下筐子把衣裳解开。";早听得东边座上那位大人说道:";你当差只顾当差何用这等大呼小叫的太不懂官事了。";把个番子吓得不敢作声大家虚应故事一番那老者便受了无限功德。公子探头向上望了望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乌克斋因不好上前招呼只低了头。乌克斋看见了他倒欠了欠身让道:";别耽搁了就随着进去罢。";公子进了贡院门见对面就是领卷子的所在。他此时才进门来那一身家伙已经压得满头大汗正想找个地方歇歇再上去领卷子。看了看那梅问羹还在那里候着又有乌大爷的兄弟托诚村并两三个少年都在墙脚下把考篮聚在一处坐在上面闲谈。

他也凑了大家去把考篮放下。梅公子先和他说道:";我方才悔不听你的话只管进来这半天卷子依然不得到手竟没奈他何;不信你跟我看看去。";说着拉了公子挤到放卷子的那个杉桩圈子跟前。只见一班旗下子弟这个要先领那个又要替领吵成一片。上面坐的那位须苍白的都老爷却只带着个眼镜儿拿着枝红笔按着那册子点一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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