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散了吗?因此他不容安老爷往下分说便向玉凤姑娘道:";姑
娘你这话不是这么说。俗话说得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是个娘儿们没这一辈子不出嫁的。再说这桩事也不是一天儿半天儿的话了我实告诉你说罢。";说着他便把他和安老爷当日笔谈的那天他女儿怎的忽然提亲他怎的立刻就要作媒安老爷怎的料定姑娘不肯恐致误事拦他先莫提起且等姑娘到京服满之后再看机会的话一直说到他父女今日怎的特来作媒向玉凤姑娘告诉了一遍。告诉完了重新又叫声姑娘说:";你瞧凭他怎么样师傅比你晒日头阳儿看三屋儿也多经过七十多年了。师傅的话没错的无论你当日通天焚香罚的是什么重誓都应在师傅身上了你说好不好?你只依着师傅这话就算给师傅圆上这个脸了。";一段话说了个乱糟糟驴唇不对马嘴更来的不着。更把个褚大娘子急得搓手忙拦他说:";你老人家不要着急。这可是急不来的事事宽则圆。";越是那等拦他他还是把一肚子话象倒桶儿的都倒出来。
玉凤姑娘一听心里一想照那样说起来这又不是青云山假西宾的样子我索性被他们当面装了去了吗?看这局面连张家夫妻母女三人只怕也通同一气。别人犹可我只恨张金凤这个小人儿没良心。当日我在深山古庙给她联姻我是何等开心见诚的待她;今日的事怎的她连个信儿也不先透给我?更可气的是我那干娘跟了我将及一年时刻不离可巧今日有事不在跟前剩了我一个人儿叫我和他们怎生打这个交道!心里越想越气才待要翻又转念一想使不得;便算是他们都是有心算计我安伯父、安伯母二位老人家好不容易才把我母女死的活的护送回乡。况且我父亲的灵柩人家放在自己的坟上守护了这几年了。难道他从那时候就算计我来着不成?何况人家为我父母立茔安葬、盖祠奉祀是何等恩情岂可一笔抹倒?就是我这师傅不辞年高路远拖男带女而来他也是为我好。更何况今日我既有了这座祠堂这里便是我的家了自我无礼断断不可!还用好言和他们讲理凭他万语千言只买不转我一个不就结了。
姑娘主意已定。她便把一脸怒容强变作一团冷笑向邓九公道:";师傅你老人家怎的只知顾你的脸面不知顾我的心迹。人各有志不可相强。即如我安伯父方才的话岂不是万人驳不动的大道理。但是一个人存了这片心说了这句话岂可丝毫摇动?假如我这心、我这话可以摇动当日我救这位公子的时候在悦来店也曾和他共坐长谈在能仁寺也曾和他深更独对。那时我便学了那班才子佳人的故套自订终身又谁来管我。我为甚么把眼前姻缘双手送给个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张金凤?只这一节便是我提笔画押的一件亲供众人有目共照的一面镜子师傅你就再不必絮叨了。";邓九公道:";照姑娘你这么说起来我们爷儿今日大远的跑了来干甚么来了?";老头儿这句话来的更乏。书里表过的这邓九公虽是粗豪却也是个久经大敌的老手怎生会说出这等一句没气力的话来?
原来他这里还忙着一桩事。他此来打算说成了姑娘这桩事还有一分阔礼满箱此时忙在这里秘而不宜要等亲事说成当面一送显这么大大的一个好看儿。不想这话越说越远就急出这句乏力的话了。
姑娘听了这话倒不见怪只说道:";你老人家今日算来看我我也领情;算为我父母的事我更领情。要说为方才这句话来的我不但不领情还要怪你老人家的大错。";邓九公哈哈大笑道:";师傅错了师傅错了!取你师傅的胡子好不好?";姑娘道:";我这话从何说起?你老人家和我相处到底比我这伯父伯母在先;吃紧的地方儿你老人家不帮我说句话儿罢了怎的倒拿我在人家跟前送起人情来这岂不大错?再说今日这局面也不是说这句话的日子怎么就把你老人家急得这样钦此钦遵倒像非立刻施行不可。你老人家也该想想:便是我不曾有对天设誓永不适人的这节事这话先有五不可行。";褚大娘子才要答话安老爷是听了半日好容易捉着姑娘一个缝子不可撒手了连忙问道:";姑娘你倒是那五不可行?";姑娘道:";第一无父母之命不可行;第二无媒妁之言不可行;三无庚帖;四无红定更不可行;到了第五我伶仃一身寄人篱下没有寸丝片纸的陪送尤其不可行。
纵说五件都有这话从我一个立誓永不适人的人来说正是和金刚让座对石佛谈禅再也妄想弄得圆通说得明白了。";安老爷道:";姑娘你须知那金刚也有个不忍石佛也有时点头何说你说的这五桩桩桩皆有!";因指着他父母的神龛道:";你看这岂不是你父母之命?";又指着邓家父女和张亲家太太道:";你看这岂不是你媒妁之言。你要问你的庚帖只问我老夫妻。你要问你的红定却只问你的父母。至于陪送姑娘你有的不多却也不到得并无寸丝片纸待我来说与你听。";安老爷这话就如对策一样才不过作了个策帽儿还不曾一条条对起来呢!姑娘听了先就有些不耐烦。邓九公又在一旁拍手道:";好哇!好哇!我看姑娘这还说甚么?";安太太恐怕姑娘着恼便拉着她的手说:";不要着急慢慢儿说着就有个头绪了。";褚大娘子说:";正是这话。好妹子只记着我当日和你说的老家儿说话再没错的那句话。还是老家儿怎么说我们怎么依着。";姑娘一看这光景你一言我一语是要齐下虎牢关的来派了。她倒也不着急也不动气反笑了笑说道:";伯父不必讲了。你二位老人家从五更头说到此时也该乏了。我师傅和褚大姐姐大远的来到这里也着实辛苦了。竟请伯父、张亲家爹陪了我师傅和褚大姐夫前边坐去。我同伯母和妈妈也陪了褚大姐姐到房内说些闲话。你我大家离了这个所在揭过这篇儿去方才的话再也休提。如不见谅我总括儿说一句:泰山可撼北斗可移我这条心、这句话万不能改!我言尽于此更不再谈凭你大家万语千言却莫怪我不答一字。";说着只见她退了两步。果然照褚大娘子前番说的那光景把小眼儿一搭撒小脸儿一括搭小腮膀子儿一鼓抄着两只手在桌儿边一靠凭你是谁凭你是怎样和她说着再也休想她开一开口。这事可糟了糟很了!糟得没底儿了!原来今日这桩事果然说成不是还有个十天八天、三月两月起耽搁只因安老爷一愁姑娘难于说话二愁姑娘夜长梦多;果然一言为定那问名纳采、行聘送妆都在今日这一天、即在今日酉时便要迎娶过门了。此刻这虽是怎等一个清净坛场前头早巳结彩悬灯、排筵设宴吹鼓手、厨茶房、傧相伴娘、家人仆妇一个个擦拳磨掌吊胆提心的只等姑娘一句话应了声立刻就要鼓乐喧天欢声匝地连那顶八人猩红喜轿也早已亮在前面正房当院子了。安老爷、安太太虽不曾请得外家也有好几位得意门生同心至好以至近些的亲友本家都衣冠齐楚的在前边张罗候着贺喜。不想姑娘这个当儿拿出那老不言语的看家本事来。请问这种情形叫安老爷一家怎生见人?邓、褚两家怎的回去?便是张老夫妻那逢山朝顶见庙磕头和一年三百六十日的白斋那天才是完了愿?至于安公子空空搭了几个月的嘴今日之下把只煮熟的鸭子飞了又叫张金凤怎生对他的玉郎?又叫何玉凤此后怎的往下再处?你道糟也不糟?那可就叫作整本的";糟女传";还讲甚么《儿女英雄传》呢!不过安水心先生是何等心胸本领岂有想不到此不防这一着的道理。然则何不一开口就照在青云山口似悬河的那派谈锋也不愁姑娘不低下心的诚服肯又和她皮松肉紧的谈了一会子道学又指东说西的打了会子闷葫芦呢?这便叫作";呈游谈易庄论难";。当日在青云山是先要笼络往这姑娘不得不用些权术;今日在此地是定要成全这姑娘不得不用些正经。既讲到权术、正经见一切诙谐话俳优话比喻话影射话都用不着。再说安老爷本是个端方厚重的长者才一时坐在堂前就要作姑娘的阿翁了。一片慈祥虽望着姑娘心回意转却绝不肯逼得姑娘理屈词穷。他心里却早有了个成算。及至见姑娘话完告退不作一声他便使两眼望着太太道:";太太你听姑娘终改不了这本来至性。你我倒枉用了这番妄想痴心这便怎样才好?";安太太似笑非笑、似叹非叹的应了一声老夫妻两个四只眼睛一齐望着媳妇张金凤。
张金凤见公婆递过眼色来便越众出班的道:";今日这事算我家一桩大事。公婆父母都在前头再说九公和褚大姐姐是客又专为这事而来却没媳妇说话的分儿。但是我姐姐的性格儿我知道她是:肯的不用人求;她果然不肯求也无益。公公不必往下再说了。依着我姐姐的话真个陪九公到前面坐去让媳妇问问姐姐。或者我姐姐还有甚么不得已的苦衷说不出的私话也未可知。我们女孩儿对女孩儿没个碍口难说。婆婆和妈妈在这里陪着褚大姐姐也好谈谈这一年不见的闲话儿不必费心劳神这事完全责成在媳妇身上公婆你想如何?";安太太就先说:";你小人儿家可有多大能耐呢?要作这么大事你能吗?";安老爷摇着头道:";媳妇你看我两个老人家处在这要进不能、要退不可的去处得你来接过我们这个担子去我们岂不愿意。但是这桩事的责任太重你却比不得我同九公:我两个作不成大家不过说一句这事想的不仔细谋的不周全。你一个作不成有等知道的道是你姐姐的心热;有等不知道的道你本就不能尽心不曾着力有意败事无意成功。倘被亲友中传语开去你小小年纪这个名儿却怎生担得起!";他翁媳两个这阵真话儿假说着假话儿真说着也不知是他家搭就了的伏地扣子唉!也不知是那燕北闲人因张金凤从第七回出名直到第二十五回虽是逐回的露面登场总不为作到她的正传文章写得出色。如今且不去管它。
何玉凤先听得张姑娘说她";但是肯的不必人求;果然不肯求也无益";不觉暗喜道:";到底还是她知道我些甘苦。";及至听她说倒也不劳公婆父母也不用褚大娘只把这事责成在她身上这些话又不禁转喜为怒起来暗道:";好个小张金凤难道连你也要和我作对不成?果然如此可算你猴儿拉着小人儿坏肠子了!少停你不奈何我便罢你少要奈何我;一奈何我也顾不得哪叫情哪叫义我要不起根脚把你我从能仁寺见面起的情由都给你当着人抖搂出来问你个明明白白我白闯出个十三妹来了。";想罢依然坐在那里一声不响。
张金凤分明看见姑娘那番神情只不在意她依然答应公婆道:";媳妇岂不知公婆这层怜惜媳妇的心只是九公同褚大姐姐和姐姐说姐姐尚不容;公婆和姐姐说姐姐又何能容。我爹妈在此更不能说。例有个能说会道的舅母呢今日偏又不在这里。媳妇若再袖手旁观难道真个的今日这桩事就这样罢了不成?
慢说媳妇受些冤枉谈论便触怒了姐姐随姐姐怎样媳妇也甘心情愿。公公只管安坐前厅再听消息让媳妇去求姐姐。幸而说得成不敢领公婆的赏赐;万一不成再受公婆的责罚。";安老爷听到这里只和太太说了声:";太太我们也只得如此。";说完拉了邓九公头也不回竟自去了。
何玉凤看了越想越气她在那里梗着小脖颈儿撑着一个小鼻翅儿挺着腰板儿双手扶定着膝盖头匹马单枪只等张金凤过来说话打算等她一开口先给她个下马威。那知人家不过来只见她站在当地向那群婆儿丫头说:";你们是听住了热闹儿了褚大奶奶和二位太太的茶也不知道换一换烟也不装一袋也该给姑娘倒杯茶来。";众人听了忙着分去倒茶。倒了茶来她便先端了碗茶亲自捧到姑娘跟前说:";姐姐喝点茶罢。";姑娘欲待不理想了一想这是在自己家祠堂里礼上真说不过去没奈何站起身来学了人家一句说了六个大字道:";多礼我不敢当。";张金凤也只作个不理会回身便向褚大娘子装了袋烟褚大娘子道:";妹子请坐罢。怎么只是劳动起你来了?";张姑娘笑道:";我到你家你怎么服侍我来着呢?";说着又给婆婆递了袋烟。安太太一手接烟袋只扬着脸皱着眉望着她长出气。张姑娘但低头微笑然后才给她母亲装烟不过给她母亲装烟却不在那儿等烟抽着了。只见她用小手子擦干净了烟袋嘴儿闪着身子把烟袋锅儿靠在左边烟袋嘴儿让在右边用着弯胸伏背的那等递法儿。她装好烟却用左手拿着烟袋右手拿着香火说:";你老人家自己点罢。";原来并不是她姑***脾气亲家太太那根烟袋实在又辣又臭恶歹的难抽。只见那张太太愁眉苦脸的向她道:";姑奶奶你别闹了。你道这还有甚么心肠抽这烟呢?";张金凤道:";妈不吃会子烟这亲就说成了?就让你老人家再许三百六十天的不动烟火不成还是不成啊!";说得褚大娘子和太太掩口而笑。姑娘听了益不受用。又听安太太吩咐道:";你们也给你大奶奶装袋烟儿。";因和张金凤道:";你有甚么话只管坐在那里和姐姐说。";张金凤答应一声过去便挨着玉凤姑娘坐好。恰好华妈妈送上一碗茶来张姑娘接过茶来一面喝着一面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碗里的茶打量主意。
霎时喝完了茶柳条儿又装上烟来因见太太在上面坐着她便隐着烟袋递给她家大奶奶。张姑娘接过来不敢当着婆婆公然就抽烟儿便顺在身旁回过身去抽了两口又扭了头喷净了口里的烟便把烟袋递给跟人暗暗的摇摇头说:";不要了。";从来造就人材是天下第一件难事不过一个北村里的怯闺女怎的到了安太太手里才得一年就会把她调理到如此。
张姑娘正待说话只听婆婆那里吩咐晋升女人道:";你告诉院子里听差的那几个小厮此时无事先叫他们出去等用着再叫。他们那里是听差都贪着听热闹儿呢!就连你们也可以换替着在这里伺候那供桌上的蜡尽了先不用换呢。
大家答应了一声忙去传话。张姑娘这才把身子向玉凤姑娘斜签着坐了未经开口先和容悦色低声下气的叫了声:";姐姐。";只见姑娘把眼皮儿往上一闪冰冷的一副面孔问道:";怎么样?";只看第一句这亲就不象个说的成的样子了。
张金凤道:";姐姐我可敢怎么样呢?我只劝姐姐先消消气儿。妹子另有几句肺腑之谈要和姐姐从长细讲。";正是:千红万紫着花木先听莺声上柳条。
至于张金凤和何玉凤怎样开谈?这亲事到底说得成也不成?
在下回书交代。
………【第二十六回 灿舌如花立消侠气 慧心相印顿悟良缘】………
何玉凤听得张金凤对她说";另有几句肺腑之谈要和姐姐从长细讲";她便把那一脸怒气略略的放缓了三分依旧搭撒着眼皮儿说道:";你若果然有成全我的心惠顾我的话就请说。要是方才伯父和九公说的那套我都听见了也明白了免开尊口。";张金凤笑道:";姐姐又来了难道姐姐没听见公婆怎的吩咐我我怎的回禀公婆?妹子此时除了这话还有甚么和姐姐说的?只是妹子说的虽是这套话却和公公说的有些不同。先头公公说的姐姐永不出嫁断使不得的这句话妹子此时更不必向姐姐再问原故和姐姐再讲道理。只知这事是断使不得得遵着公公的话定了。至于妹子又晓得些甚么说起来可不能象公公讲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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