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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2页)

“李家太太没说呢。。。 ”龙嫂这才想到黄大香还欠着李家五十块银洋,“该不会扣帐吧。”

“其他债主把东西搬光了,就李家大院还讲个积德积善。”姜圣初忽发奇想,“我说香嫂子,你就带着孩子上李家去帮几年工,求老爷太太把旧帐给免了吧。真说起来,要施舍也只有他们施舍得起!”

张仁茂不理睬姜圣初,他反对这个主意:“香嫂子,你听我说,一个小镇养不活一个刺绣手,能有几户人家讲究这些?还是让大家多少给你凑点本钱,摆个小摊,那才是个长久之计,能赚一点算一点,如果有针线工夫,也误不了。欠下李家的帐往后再说吧,现时并不兴卖身为奴的,你不用去帮什么工。”

“这寿屏你先接下来,如果要在你孤儿寡母身上扣账,还不如让他李家拿刀来取命!龙嫂,你先拿这话去回李家大院吧。”吴枣秀愤愤地说,“绣好了,交我给你送去,取来现钱做点小本生意正好。”

“你有那面子?唉,别这么说话呢。。。 ”黄大香不由叹息了一声,“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虽然欠债不能让我偿命,但这债我也不能赖。说实在话,即使他们肯施舍,我也不愿。为孩子想,我不能欠下来生债,造下子孙孽,这事我反反复复想过了。。。 ”

黄大香说到这里,心情沉重起来,她深深地抽了一口气,接着说,“也好,秀妹你真愿给我去说,便托你了,我只求他们宽限一时,你就说我家在乡下还有两间旧屋可以作抵押。所欠债务我总会还清的──可他们一定要扣帐呢,你也就别说多余的话。。。 我打算先把房子卖了!”

说到这里,黄大香的心碎了,眼泪洒落下来:“几个破败祖业的人不被世人笑骂?可我是没有法子了。。。 到这地步,就让我到阴间地府去赎罪也好,只求天地祖宗保佑我这孩子,让他长大成人。。。 ”

见着这情景,在场的人都一阵心酸,真希望立时有神灵来搭救这个受苦受难的女人。

原来,神灵是人们生命旅途*有的一点光亮,一点温暖,它也象征了人性人情中最可宝贵的良知与善性。因此,神灵是永远不可能被强权消灭掉的!

6

夜色深沉,漫空飘飞的雪片笼罩着迷茫的小镇,深巷中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更鼓已经敲过了,远近只有一两点昏暗的灯光从窗纸里透出来,狭长的街道像一条灰色的长蛇。

张仁茂是个夜游神。侄子张炳卿刚满十六岁,张家那个卖竹伞、竹凳、竹筐等器物的小店铺便听任他守着。张仁茂自己则做些上门工夫,如果遇上话语投机的主家,又有两杯烧酒落肚,就往往忘了回家的早晚。

今晚,张仁茂又有了些醉意,用竹竿横挑着几件做竹器的工具,深一脚浅一脚地淌着冰棱雪水走来。在寒风里,他拉长声音随口哼唱着:

“我生来本是棵路边草,

车轮子压得碎,

马蹄子踏得倒,

小孩子割下去当柴烧,

只有那泥泞里的根蔸烂不了,

年年见风发苗钻出来看世道!”

在街口的亭角下有盏小油灯照着个小摊。小摊上只有几个货盘,里面盛着些蚕豆、花生、瓜子。黄大香守着小摊,用一块围布盖着双脚,头上顶着件衣裳,上面落满了飘转进来的飞雪,行人很少了,她便就着豆油灯做些刺绣工夫。

“这么晚还没有收摊?让我来帮你吧。”张仁茂在亭子边站住了。

“啊,仁茂伯,”黄大香连忙把踩在脚下的小火笼提上来,吹了吹,递过去,“还有点火星星,暖暖手吧──那边赌场的灯正亮着,还没散局,我得再等一会儿。”

张仁茂朝赌场那边看了一眼:“天不公,地不道,有人哭来有人笑──听过这戏文吗?”

黄大香觉得张仁茂是有些醉意了。他平时也常这样信口编出些戏文来唱。黄大香便抓起一把炒蚕豆说:“吃点,烘炒得还好──放下器具,进里面坐一会吧──外面雪大。”

“不了,”张仁茂没放器具,没进亭子,也没有走,顶着檐口上飘飞下来的雪花站着说,“不是说人的食禄都有个定数?老天爷在上面看着我,吃过了头要短寿──他对我从来不肯开恩。”

黄大香知道他爱讲这种逗笑的话,也就说:“吃吧,几粒蚕豆短不了多少寿──你那酒不能少吃一点儿?能改这毛病,说不定老天爷还会给你增寿呢!”

平时,黄大香也劝张仁茂少喝些酒。她是好心,很担心他招惹灾祸。对此,张仁茂照例是一笑,接着把话扯开:“好吧,吃就吃,吃倒了这小摊让你哭天去!”

张仁茂一手接过蚕豆来,吃了一颗又一颗,象要说什么,却又犹豫着。

“外面站着冷,容易伤风呢。”黄大香说。

“一点不冷,正热着。”张仁茂吃光手上的蚕豆,准备走了,“饿鬼吃蚕豆,说味道好──日后结账吧!”

“这也要结账的话,我欠你的可算不清呢!” 张仁茂听了黄大香这话只一笑,便转身走了,黄大香拿起针线活坐了下来。

张仁茂走了十几步,又折转身来回到小摊前:“香嫂,我跟你说,你别再打听你男人的消息吧,你等不到他了。”

黄大香不置可否,反问:“你一定是听到什么了?”

“没指望啦,他早已经死了!”张仁茂说,“当时我没敢告诉你。”

黄大香没有出声,并不十分震惊,但眼圈还是红了。

黄大香以前就听人说起过,张仁茂在外地曾经见到过她丈夫。

那天,他们二人意外相逢,在饭店里吃了饭,喝了酒。张仁茂说了许多话,劝她丈夫回家,可她丈夫只摇头叹气,最后才说出了真情:他已经入赘到一户小有家业的寡妇人家,他再也无脸回来见乡亲,只能作异乡之鬼了。他不肯说出住址,并嘱托张仁茂千万不要把见着他的事告诉黄大香。张仁茂讲了黄大香母子遭受的苦难,还拍桌打椅地大骂了这个负心人一顿,只差没有打他,可他抱头不语,最后分手时,他仅说了一句:“我在她母子跟前丧了良心,你让我来生来世变牛变马去还这笔孽债吧!”

这些情况是张仁茂酒后说出来的。随后,当黄大香几次去追问他时,他又一字不吐,只说那全是胡话,信口瞎说,因为他相信黄大香定会是秦香莲那样的女人,一旦下狠心,千里万里也会去找的。

可实际上,黄大香后来失错也再没有向张仁茂问起过有关丈夫的事了。她想通了,既然丈夫抛弃了她们母子,又入赘了人家,那失去的一切便很难找回来;即使能找得回人来,也不一定能找得回他的心来。而且,她也理解丈夫有难言的苦衷,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她丈夫大概通宵未睡。第二天,当她发现丈夫睡的枕头湿了一截时,她就感到大事不好,丈夫这次出门恐怕是永远不会回来了!现在,她已经偿清了丈夫绝大部分的欠债,当初却差点要了她母子的命,既然这难她已经遭了,这苦她已经吃了,只要人不死,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丈夫不愿意回来,那又何必强求?即使回来了,让他感到负心负意也没有什么用处,她的心里只有身边的儿子了。这会,张仁茂突然告诉她丈夫死了,她也不想进一步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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