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外形古怪,是不可能被看错的。像孪生一样的两座多佛尔礁,可怕地耸立着。在它们中间让人看到仿佛一条陷阱似的狭隘的过道。它简直就像是大海上的一个适合盗匪作案的场所。
它们离他很近。原先大雾如同一个共犯一样,把它们藏起来了。
克吕班在大雾弥漫的时候,把航线弄错了。尽管他百倍小心,两位伟大的航海家,发现勃朗角的冈萨雷斯①和发现佛得角的弗尔南德斯②遇见过的事,他现在也遇见了。雾使他迷了路。雾对他实行自己的计划看来很有好处,但是也有一些危险。克吕班把船偏西航行,他犯了错误。那个格恩西岛乘客,自以为认出了阿努瓦礁,决定了最后的航向。克吕班还认为撞到了阿努瓦礁上面。
“杜兰德号”是被暗礁的一个浅处碰裂了,离两座多佛尔礁只有几链③远。
过去两百英寻远,可以看到一座很大的、立方形的花岗岩。在这座岩石的峭壁上,能够发现一些让人攀登的凹凸的地方。这些高低不平、成直角的壁,四角也都是直线,使人猜得出顶上是一块平地。
那便是人岩。
人岩比多佛尔礁还高。它的平台俯瞰着多佛尔礁的两个无法到达的尖顶。这个平台的边都塌了,有一个地形像柱顶盘④,匀称整齐得难以形容,像雕刻出来的一样。很难想像得到有比这儿更荒凉更凄惨的地方了。大海的波涛对着这块巨大的黑石的几个方形的侧面涌来,平静的海面起了皱纹。黑石仿佛是许许多多黑夜里海上的鬼魂的底座①。
所有这一切都停滞不动了。空中几乎没有一丝风,海面上几乎没有一道波痕。在这寂静的水面底下,可以猜测出在深处淹没着不计其数的生命。
克吕班过去常常在远处望见多佛尔礁。
他完全相信他现在就在这儿。
他不能怀疑。
变化既突然,又可怕。不是阿努瓦礁,而是多佛尔礁。离陆地不是一海里,而是五海里。五海里!不可能游过去!对于独自一个的遇难者来说,多佛尔礁是他最后一刻看得见的、摸得到的具体的东西。不允许去陆地了。
① 冈萨雷斯,据本书原版本注,安东尼奥·冈萨雷斯在1442 年到达勃朗角。
② 弗尔南德斯,生卒年月不可考,葡萄牙旅行家,1447 年发现非洲大陆最西端的佛得角。
③ 链,旧时计量距离的单位,约合二百米。
④ 柱顶盘,原是古典柱式的顶部。
① 原指雕像的底座。
克吕班浑身哆嗦起来。他自己投入了黑暗的口中。除了人岩没有其他避难之处了。夜里很可能会突然有暴风雨出现,“杜兰德号”上的那只救生艇也很可能载人太多翻掉。船只失事的消息再也不会到达陆地上。别人甚至不知道克吕班给留在多佛尔礁上。只有冻死饿死,没有别的生路。他的七万五千法郎不能给他换来一口面包。他煞费苦心构成的全部计划结果却使他落入了陷阱。他辛辛苦苦,却给自己制造了灾难。没有出路。没有得救的可能。胜利变成了危难。没有得到解放,而是束手就擒。没有享受到长期的幸福的未来,而是尝到临死前的痛苦。转瞬间,如像闪电般的迅速,他的建筑全部倒塌了。这个魔鬼梦想的天堂恢复了它真正的面目,就是坟墓。
这时候,起风了。雾受到摇晃,突破,被拉开,然后在天边混杂地化成一大块一大块形状不定的东西消散了。大海整个儿又露出来。底舱里的牛,越来越被海水淹没,不停地叫着。
黑夜逼近,或许暴风雨也快来临了。
“杜兰德号”因为海水上涨渐渐地浮了起来,从右摆到左,又从左摆到右,开始在礁石上转动,就像在一根轴上一样。
能够预感到一个海浪就能把它冲下来,顺水卷走,这个时间将到了。
现在比船只失事的那一刻天色稍稍亮了一些。虽然已经更晚,却能看得更清楚。雾离开了,带走了一部分黑暗。西边的乌云全都消失。傍晚的白色的天空无边无际。大片的微光照亮了大海。
“杜兰德号”是从斜面搁浅的,船尾在上,船首在下。克吕班走到几乎高出水面的船尾。他牢牢地盯着天边望。
伪善的特性就是始终抱有希望。伪善者就是那种始终期待着的人。
伪善只不过是一种可怕的希望。这种谎言的实质是由已经变成罪恶的德行构成的。
说起来奇怪,在伪善中也有信任。伪善者相信对待未知的事物的难以形容的冷漠,它容许罪恶存在。
克吕班朝四周张望。
处境毫无一丝希望,这个阴险的灵魂却没有感到绝望。
他想,在大雾弥漫了这么长久时间以后,原来在雾里停航或者抛锚的船会重新航行,也许在天际会驶过一两只。
果然,一只帆船突然出现了。
它从东边来,向西边驶去。
它靠近的时候,船上的构造能看得清楚了。它只有一根桅杆,装配了纵帆。艏斜帆几乎成水平状态。这是一只独桅纵帆船。
不用半个小时,它就会从离多佛尔礁很近的海面上驶过去。
克吕班对自己说:“我得救了。”
在像他目前所待的这一瞬间里,一个人首先想到的是活命。
这只独桅纵帆船也许是外国船只。谁知道它不是去普兰蒙的一只走私船呢?谁知道不会是布拉斯基多本人呢?如果真是,如此,那不仅可以平安脱险,而且钱财也保牢了。碰到多佛尔礁成了幸运的事,因为提前有了结果,不必再到那座闹鬼的房子去等候,在大海上就结束了这场冒险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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