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玄倏地抬头往四周天际望去,唯有奔腾沸涨的火浪,哪有他人,正疑惑时。刚才那个声盲又传来:“你内心实想济世殄佞,然而身陷险绝,无路可脱,然否?”
他闻此先是一惊,不过旋即镇定,往天际一稽首,斩铁截铁地道:“先师所言正是弟子所思。弟子自幼零难,诚心向道,修正履德,十年不辍,希冀有朝一日扬吾道之长,弘吾道之术,济生民,除恶佞,激浊扬清。不意变起仓猝,身困险境,无由可出。伏惟先师开导诲愚,指示弟子脱厄之法。”
那个声音又传来:“吾道以修心为首,心若至静至明,外正颜于群生而不愧,内孤影于草泽而不惭,上戴苍昊襟达怀阔,下履后土魄冰魂雪;则上游霄雿之野,下出于无垠之门;浏览偏照,复守以全;经营四隅,还反于枢。况尔之胎孕非凡品,冲幼之时人亡家破,蹈遍刀山剑林,倍品阴嫉晦劣,而依旧慧心独朗,正气钟身;竟有志于匡扶正道,区区数尺沟土岂能拦挡。言尽于此,望尔好生思量参悟,莫负天育地培之恩,空贻真体没于红尘黄沙。”
徐卿玄正欲询问什么,忽然,眼前一晃,他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时已至次日正午,天空依黑沉沉的,在秋风肃杀之中,花谢叶落,石瘦崖枯。他静思幻境中先师教诲,又回忆起这二个多月来的遭遇果真深有体悟,对自己身兼奇能隐隐有一种理所当然之感。接下来的时光,他瞑目闭关,盘坐参悟。渐渐忘记了饥寒困倦,渐渐忘记朝日夕阳,渐渐忘记时序迁移,渐渐忘记亥猪子鼠交替。仿佛肢体虽在尘世,但魂游太虚,魄游八极。在瞑思入定,参道悟理中,一幕幕险绝奇幻的境象出现在他面前。
先是置身于孤岛,洪涛万丈以吞天吐地之势向他冲卷而来,徐卿玄气定神闲,干道彩晕出现将他带走;接着是置身于刀山剑林中,万刃寒光森森,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呼啸而来,徐卿玄悠然自适,千道彩晕出现将他带走;再是置身于金山银海,高车驷马来往向他盛情邀请,一顶顶华轿抬着一个个美艳妩媚,戴着凤冠霞披的新娘来往向他笑脸相迎,一辆辆香车上端坐着衣薄露体,妖娆勾魂的舞女美姬,两侧或有锦衣仆人高抬状元,榜眼,探花的牌杆,或有锦衣仆人高抬大丞相,大将军,裂土亲王等牌杆络绎不绝地向他伏拜谄媚,徐卿玄目不斜视,淡然自处,千道彩晕再将他带走。
最后置身于一座三进间的农家房舍前,西边一进陋房正冒着袅袅炊烟;庭院正中种植着一小片野菜,茅房四周是用竹子编成的篱笆;四面是起伏的小山包,每座小山包下各座落着一所或多所简陋的农舍却空无一人;北边传来了海泡拍击滩岸的宏亮声音,整个村子阳光明媚,山青水秀。
徐卿玄细细一打量眼前的茅房,猛然醒悟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家吗?可是自己的家及故乡不是在八年前被海水倒灌淹没了,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心如明镜,知道自己是在修仙参道,面前出现的一切幻境俱为天道对自己的考验和磨炼。正欲回头看看那之前三次接走自己于幻境中的千道彩晕是否出现。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一民,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听到这个名字,徐卿玄内心不由一怔:“自己原先姓徐名一民,乃父母所取,之所以改名为卿玄乃是在四岁那年,父亲带他去崖州县看郎中时遇到一个盲眼老道,老道劝父亲说:自己根骨奇佳,实在是天生的修道苗子,然痼疾附本元,改名卿玄或可保渡一生,父亲竟信以为真。”
正当他回忆时,背后的女子口气惊喜地唤了声“一民”并向他走来。又听到那遥远却又极熟悉的声音,徐卿玄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一看:一个荆钗布裙,小家碧玉,肌肤白嫩,花信年华的女子正满脸惊喜地向他走来。
徐卿玄浑身不由一颤:“姐姐,是你,你怎么……未待他说完,那个青年女子兴奋地朝中屋一喊:“爹娘你们快出来看呀!一民他回来啦!”言毕,笑呵呵地跑到他近前,满眼爱怜地打量着他。
未待他反应过来,中屋传出一个妇女惊奇的声音:“什么,一民回来了?”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粗布裙裳,四十来岁,满脸忧思的妇女跑到近前,一见徐卿玄顿时转忧为喜,笑逐颜开,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喜极而泣:“儿呀!你去哪里了?自从七岁那年,你姐姐带你去县城抓药,结果你走失了,这一失就是八年!”一边说着,一边雨泣,热泪顺着脸颊滚落到徐卿玄的额头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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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姐姐也边哭泣边抹泪道:“一民,是姐姐不好,害你走丢了,害得爹娘担心思念了八年,害得你在外面受苦。。。受难。。。八。。。年。”越说越伤心,以至于说话不利索。
中年妇女怀中一言不发的徐卿玄虽明知眼前一切皆为幻境,自己修道多年不说心如磬石,可谓清静如水,处变不惊。但是遽然遇见自己早已阴阳两隔的亲人,他们的音容笑貌早已封存于记忆深处;现在被他们一番泣诉衷肠,手足舐犊之情一激发,道心顿时垮了一角,因八年来所受的苦难委屈如洪水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多年来饱经风霜,未曾落泪的他,此刻泪水如断线风筝,难以控制,扒在妇女怀里号啕大哭,一连串的“娘,姐姐”呼口而出。妇女亦紧紧抱着他,身旁边的姐姐则边哭边劝。
这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带哭腔的声音兴奋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来那个盲眼老道劝我改你的名为卿玄,还真是吉利呀!”
徐卿玄闻言,离开妇女怀中,泪眼朦胧地望向妇女身后一个身穿粗糙破旧搭护,满脸辛劳扑实,下颌一部短须的中年男人站在他们后面,双目泛着慈爱和泪花正看着他。二人目光一碰,心照不宣“爹爹”徐卿玄不禁喊了声,男人点了点头。
强忍泪水,笑哈哈道:“好了,好了,一民回来是喜事,干嘛一家子在庭院里哭哭啼啼的,让左邻右舍见到了岂不笑话。快进屋吧,咱们一家子已经八年没有合桌吃饭了!”顿了顿,朝青年女子兴悦地道:“小柔,快劝你母亲和弟弟进中屋吧!如今一民回来了,你与北邻儿子阿粱的婚事已经拖了八年,好在人家对你痴情无怨,是时候替你们张罗婚事了。”小柔俏脸红晕满脸幸福地望着徐父来往于西边厨房与中屋间端饭端菜。拭了拭泪痕,笑眯眯地对徐卿玄与徐母道:“娘亲,一民咱们进屋吃饭吧”
徐卿玄拭着满脸泪痕,点了点头。徐母也拭着泪水自责道:“对呀,对呀!我可真是急糊涂了!一民回来,一路劳累,定是饿坏了。”言甫,一手拭泪,满脸慈爱地拉着徐卿玄往中屋而去。
徐小柔边走边打量徐卿玄,奇道:“咦,一民你走失的这几年,是不是遇到贵人相助了?瞧你一身上等的锦布月白鹤氅,穿着皮靴,戴着玉冠,这一副装扮,就连咱县里的富家也鲜有装扮。”
徐卿玄亦自顿打量一番,微笑道:“姐姐你说笑了。”徐小柔笑靥如花地道:“一民,你本来就长得漂亮俊朗,别说是咱们十里八乡,恐怕是整个崖州县也找不出第二个。你这一穿饰,更似天神下凡,差点令我不敢相认。”
徐母也打量了徐卿玄一番,满脸惊艳与疼爱,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笑意,与徐小柔目光一碰,两人会心一笑。徐母朝徐卿玄道:“一民,你这次回来实为一喜,还有一喜待咱们吃饭后你便知道。”
徐卿玄不知其所以然点了点头,当正要迈步跨进中屋的,他不禁回头一看:庭院仍无千道彩晕出现。内心对此既疑惑又喜悦。
进了中屋入座,徐父已收拾好饭菜碗筷。虽满桌糙饭粝肴,五味不全,下咽艰难,但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徐小柔细心收拾碗筷。徐母则与徐父暗中对话一番后,出了庭院。中屋木椅上唯有徐卿玄与徐父谈天说地。
须庾,一个下颌一部剑髯,相貌儒雅,身穿粗布直裰,头戴布巾,脚踏草履,约摸三十三岁的男子走进屋来。
徐卿玄一见来人,急忙起身跪拜:“恩师再上,请受弟子一拜。”原来这个男人乃徐卿玄的童蒙授业师,唤名陈炳贞。宏武二十六年,即徐卿玄出身那一年,因上书谏止宏武帝大兴党狱,触逆圣颜,被从腹心之寄——中书舍人远贬岭南之地。然而志节未屈,到达贬所后,除了服官役官徭,闲暇时便教导当地赤贫如洗,父母不堪供学的孩子读书认字,徐卿玄是他生平最为得意的弟子。
徐父也起身恭敬地道:“陈先生来了,小民未曾远迎,还望见谅。”
陈炳贞摆了摆手,笑吟吟地将徐卿玄扶起:“贤契呀,你总算回来了,这八年来可愁死为师与你一家了!”边说边轻拍他的肩膀,满脸惜才爱护。
徐卿玄退后一步,先朝徐父一躬身,次朝陈炳贞一躬身:“我为子为徒不能尽孝尽敬,实愧对慈父养育之恩,贤师教诲之德。”言罢,又是深深两躬。二人急忙劝慰徐卿玄道:“你能安康地回来便是对我们尽孝尽敬。”正说着,徐父引陈炳贞东坐,自己出了屋门去备茶水。徐卿玄朝南面靠竹窗而坐,师徒久别重逢,又是一番慷慨淋漓地谈今论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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