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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第1页)

与此同时,关于宗怀孝上学的事,宗雪竹也有了安排。一天上午,宗怀玉走进父亲的书房时,父亲正在专心致志地读书。她并不惊扰父亲,轻手轻脚地把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挪到茶几上,然后就趴在那里,用父亲的毛笔把自己平时只写在手上的七个字一一写在纸上。宗雪竹发现女儿时,女儿已经把那七个字写了两遍。他离开书桌,弯下腰来问女儿,谁教她写的字,写的是什么字。

“大娘。女子无才便是德。”

宗怀玉回答了父亲,可是父亲却又坐回到了书桌前。

“玉儿,等会儿再写,去把二哥叫到爸爸这里来。”

这时,俨然拥兵百万的将军,宗怀孝神气活现地站在村头的磨盘上,正给齐刷刷站在磨盘下边的小伙伴们大讲特讲自己的战略战术,却忘了大敌当前,迟迟不向伙伴们下达应敌的命令。宗怀玉找到他的时候,他和他的伙伴们已被村里的另外一群孩子撵得溃不成军,他正拖着一柄破扫帚忙于逃窜。宗怀玉一看便知,在两军对垒的游戏中,他又一次败走麦城。他喜欢装扮关羽,手中的长柄扫帚不但被他自封为“青龙偃月刀”,还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形影不离。不过,被妹妹叫回家里之后,他却没敢把“青龙偃月刀”带进父亲的书房,只带了一身的泥土和满脸的鼻涕。

“孝儿,你该读书了。”

“读书?”他抹着鼻涕说,“我不是一直都在读书吗 ?我还会背书呢,‘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远,性相近……’”

“你该到小学堂读书了,免得你老把圣人的教诲背得颠三倒四。”

“小学堂?哪个小学堂?”

“你说呢?村里有雍阳小学堂,镇上有明裕小学堂。”

“雍阳小学堂呗!”

“怕跑路?”

“才不怕呢 !明裕小学堂不教不唱许伯伯的《方域歌》,一点也没意思。难怪怀礼哥一到了那里,屁股上就老挨四婶的笤帚疙瘩。”

“只会唱《方域歌》也得挨笤帚疙瘩。”

父亲决定叫二哥上雍阳小学堂时,宗怀玉又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七个字写了一遍。其实,她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出身名门的大娘满足她识文断字的愿望时,说等她年长几岁之后再给她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目睹二哥手舞足蹈离开书房的样子,她却现在就想弄明白自己笔下的这句话究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自己年长几岁后才有权利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当二哥拖着破扫帚消失在大门外之后,她就噘着嘴问了父亲,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宗雪竹已经重新拿起了书。于是,她走到父亲面前,又问了一遍。

“大娘教你的,”宗雪竹说,“你就去大娘那里问大娘。”

第十九章(4)

王氏族规在王月波的授意下增加了禁止女性族人缠足、鼓励女性族人接受教育的条文,是宗雪竹从北京回来后才知道的事情。他尽管认为这仍然值得效仿,却始终没有写入宗氏宗族的族规。因为就前者而言,他让女儿放足的举动出乎意料地获得了族人广泛的响应,毋需形成文字约束族人;就后者而言,由于雍阳没有适合女子接受教育的学堂,就是写进了族规,也是一纸空文。因此,面对女儿的求学欲望,他只能佯装糊涂。

宗怀玉听完父亲的话,果然去了大娘那里。她前脚刚走,秀云姑姑后脚就进了书房。她叫了一声“族长兄弟”,就把一封信交给了宗雪竹。

在宗雪竹众多的远房堂姐中,秀云姑姑是他最尊敬的一位远房堂姐。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婚后半年便痛失丈夫,独自拉扯着儿子熬寡过日子的漫长岁月犹如无穷无尽的凄风苦雨。她又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女人,一发现年幼的儿子对读书诵经情有独钟,就宁肯自己节衣缩食忍饥挨饿,也不让儿子缺了笔墨纸砚。她还是一个安贫乐道、知恩报恩的女人,从北京回来后,绝口不提自己在京城里见过什么风景,吃过什么好东西,享过什么福,一方面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另一方面把儿子寄给她的钱拿出来接济当年曾接济过她的乡亲们,不管他们是宗氏族人,还是王氏族人。

在她的心目中,宗雪竹是最值得信赖的人,这不仅在于他是娘家的族长,更在于他是儿子的恩师,他给予儿子的一切帮助都在她的脑海里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所以只要儿子有信来,不管是书信或是口信,她都会一字不漏地告诉宗雪竹。她刚才交给他的就是儿子的信。信中,王月波告诉母亲,他已经答应了王泰兴,准备出任国泰煤矿公司的董事长,以便于国泰煤矿公司加快扩张官股的步伐,但作为他出任董事长的一个条件,国泰煤矿公司必须首先拿出一笔钱给村里办一件事情,或修缮扩充雍阳小学堂,或创办一座新学堂。王月波在信中强调,这是他由来已久的一个心愿,由母亲代为督办他才会觉得犹如己为,请母亲不要麻烦他的恩师。

宗雪竹突然弄不明白了。倒非信上所说的事情他毫不知情,恰恰相反,王月波无论出任董事长或叫国泰煤矿公司给村子里办一件大事,王泰兴都告诉过他。他弄不明白的是这封信的邮寄地址。也就是说,王月波已经离开了上海,又回到了北京。于是他问秀云姑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弄不明白呀!他明明去了上海,可他才在那里呆了几个月呀,怎么就又跑回北京呢!莫不是没有人缘,在上海呆不下了去吧?”

“那倒不会。不过,一定事出有因。嘉言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问问他,不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可是,族长兄弟,他在信上说的事该怎么办呢?”

秀云姑姑目不识丁,王泰兴把这封信给她念过之后,尽管一再说,不管她督办不督办,也不管他们的恩师过问不过问,王月波的心愿一定会如愿以偿,可她却坚持说,她督办不督办倒无关紧要,她的族长兄弟却不能不知情、不过问。

“族长兄弟,这可不是小事,大姐是个妇道人家,既不识文断字,也没有什么见识,想来想去还得族长兄弟来作主。”

“这样吧,是扩充小学堂还是再办一个新学堂,老姐姐先琢磨琢磨,然后再作定夺不迟。这是月波的心愿,老姐姐务必满足他才是。需要我代劳时,我自然会出现在老姐姐的鞍前马后。”

宗怀孝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小学堂时,衣冠整齐,面目清朗,已不再是那个灰头土脸的孩子王了。但他不安分的天性却毫无收敛的迹象,一给先生们行完拜师礼,就匆匆离开父亲的视线,直奔操场。两个班的学生正在操场上着体育课,一个班打着八极拳,另一个班练着乾坤剑。

宗雪竹忽然看见薛绪贤领着小儿子薛瑞伯走进了校园。他有点奇怪。不过,他奇怪的不是薛瑞伯腼腆羞怯的模样像个女孩子,而是薛绪贤舍近求远,隔着偌大一个镇子,把儿子送到东雍阳村来上学。

“伯儿是不是也要学唱《方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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