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人都已经没了,你也该放下那些陈年的积怨了。难道还要把上一代的恩怨留给下一代人吗?不管怎么说,治哥和蓉萱都是白家的孩子,那里有他们的父亲和宗亲长辈,你可以一生一世不与白家人来往,难道孩子们也不能走动吗?你能陪孩子多少年,将来有一天你也随元裴去了,难道就让两个孩子在这乱世上相依为命?阿姝,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你自小到大哪件事我横在中间阻拦过你的决定?我不是那种喜欢插手儿女家事的老人,当初你和元裴恩爱异常,一个愿意娶一个愿意嫁,我虽然觉得白家门地太高,对你来说未必是良配,担心你嫁过去驾驭不了白家四姻九戚的复杂关系。就算这样也只是最初劝慰过你几句,你自己坚持,元裴又意志坚定,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治哥和蓉萱也渐渐大了,都有了自己的主见,许多事你也要让他们自己拿主意才行,不能老守着过去那些糟心事儿过日子,孩子不敢忤逆你的想法,都活得太累了。”
唐氏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妈,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有想过,只是……”她轻轻咬着下唇,犹豫着该不该往下继续说。
唐老夫人见状有些不悦,皱着眉头道,“你有什么话还不能对我说的?难道咱们娘俩说话办事都要说半句留半句藏着掖着的了?”
“不……当然不是。”唐氏连忙解释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这些事儿就像座大山一般,一直压在我的胸口上,让我压抑难受,仿佛一口气上不来,人都随时要过去了似的。”
唐老夫人当然知道女儿这些年的心结所在,可这种事情除非自己能看透想开,否则别人安慰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的。这些年唐老夫人也很少劝女儿放下看开,而是让她随心所欲的过着清静日子,希望她能调整心情自己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
不过唐氏本身就不是活泼开朗的性格,自从回到唐家之后门都很少出了,从前做姑娘时的闺中密友不是远嫁就是在家中主持中馈,又碍于唐氏的特殊身份也很少往来,除了白蓉萱和白修治陪常陪在她膝下承欢,她香闺寂寞,也难怪会整日的胡思乱想了。
唐老夫人听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件事儿对你的伤害很大,这些年积压在心里,已经成了一块心病,只要一提起白家,你不免就要难受伤心一阵子。家人们也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你面前决口也不提跟白家有关的事情。大家这样呵护你,也是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了。可是阿姝啊,你要知道。不管你再怎么自欺欺人,白家还是摆在那里屹立不动,该要面对还是要面对的。”
“我……”唐氏刚要张口解释,就被唐老夫人挥手打断了,“你别先别忙着解释,用心想想我的话。当初你在白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明眼人都知道你是被人栽赃陷害了,可为什么没一个人站出来帮你说句话?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家业资产吗?白家的家业可不是闹着玩的,就是抠出来一小块,也够寻常人家立家几十年了。元裴本身就是最受白老太爷器重的儿子,如果当年他没有早逝,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当了白家的家都未可知。他死的时候长房大老爷的遗腹子才只有几岁,而且体弱多病身体不好,常年靠名贵的补药吊着一条小命。长房大太太又是个常年礼佛的菩萨性子,外面的事儿连问都不问。二房的二老爷是个声色犬马,只顾女人得主,听说白家现在由二房的少爷主事,就连闵老夫人也插不进去话。当年元裴还活着的时候,二房的人就像那聋子哑巴似的,话都不敢大声说,如今却都得意起来,不能与从前相提并论了。”
唐氏诧异地望着唐老夫人,不明白她怎么忽然提起了白家的往事,脸上全是不解的神情。
唐老夫人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女儿脑袋里不装事,除了伤心难过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她认真地说道,“傻孩子,这些年你难道就没怀疑过当年之事,究竟是谁在背后下手害你?在那种时候用这种污名陷害你,简直就是在要你的命啊!”
唐氏怎么可能不想?
刚刚回到唐家的时候,她几乎夜不能寐,夜夜睁着眼睛到天亮,脑袋里想的全是当年发生的事情。
可只要一想到当时的那些画面,她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痒得不舒服,恨不得抓破了皮才好受一些。
当年白元裴的死信从重庆快马加鞭地传回来,唐氏听说之后便伤心过度病倒了,整个人就像失去了脊梁骨一般,瘫软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她无声的掉着眼泪,恨不得跟白元裴一起死了才好,也免得自己一个人留在世上孤苦无依。可看到年纪不大的儿子,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她又始终下不了狠心。
消息传到白家之后,白老太爷派二房的二老爷和外三房的人赶去重庆,并护送回了白元裴的尸骨。
唐氏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见到那口乌黑色的楠木棺材时的情景。
天色阴霾,仿佛随时都要下一场大雨的样子,空气又闷又热,潮湿得令人浑身都不舒服。
大堂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家里到处都是刺目的白色,下人全都披麻戴孝,脸色哀戚,时不时地传出压抑的哭声。那口棺材就摆在正中央,看上去并不宽敞,也不知道元裴躺在里面,会不会觉得狭小拥挤。
唐氏记得自己的丈夫身高体健相貌堂堂,最不喜欢狭窄逼匛的地方。
她的眼泪仿佛都要流干了,无声地走过去,脚步虚软地跪在棺材前抚摸着棺木出神。
元裴啊……不是说好了要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吗?
怎么你这样狠心,把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撇下了呢?
之后的事情唐氏已经记不清了,还是后来吴妈提醒她说白元裴停灵七日后出殡下葬,礼数周到,由白老太爷一手操持,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事。
就算有,唐氏也不打算管了。她的心在白元裴去世的那一刻就被人挖空了,她什么也想不到,也懒得去想。
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已经没了自己的思想。
自从白元裴去世之后,她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熬得不成样子。吴妈见到她憔悴的模样,一边哭一边安慰道,“夫人,您不顾念自己的身子,也得爱惜肚子里的孩子呀。何况还有小少爷呢,您难道就不可怜他?要是您也有个好歹,可让小少爷怎么办啊?白家偌大的家院,没了爹娘的孩子要怎么活下去啊?”
唐氏原本就像陷进了泥沼的人,已经懒得再去挣扎,静静地等候沼泽将自己淹没,她也可以放心地去找丈夫了。可听到吴妈哭喊的声音,她却忽然间从恍惚中惊醒,一把抓住吴妈的手问道,“治哥?治哥呢?”
吴妈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忙到,“小少爷在老太爷屋里呢,自从三少爷出了事儿,咱们院子里乱糟糟的,治哥就一直由老太爷帮忙看着呢。”
“他……他还好吗?”唐氏担心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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