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筷子跌在瓷盏里的脆响,将众人怔凝的神思唤醒了一瞬,视线稍稍收敛,但依旧没有人说话。
从主母叶氏,到陪坐她侧边的长女楚璇、世子楚琛,以及侯府在座的其他公子姑娘,乃至楚歆和楚琰,所有人的神色都不太自然,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看向他,目光里有打量,有不可置信,有陌生,也有隐隐的敬畏。
就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这可不像是楚珩来侯府时该有的待遇,往常不是见过就忽视的么?
楚珩眉梢微动,扫了一圈堂上神色各异的众人,顷刻间便猜出钟平侯急急叫他回府的原因了。
他这趟以姬无月的身份去怀泽城,没有掩饰容貌,跟方鸿祯在那座庄园里对峙的时候,又是当着漓山被劫的众弟子以及对方护卫的面,有风声漏出去在所难免。只是没想到,怀泽尚且没多少人知道的时候,侯府已经得到了信儿。
方才他进门时,门房小厮看见他并未露出异样,想来侯府知晓此事的,大抵就是现在花厅里的了。
楚珩看了眼坐在侧边的楚歆楚琰,没有忽略姐弟二人眼神中微微的迟疑和闪躲。
楚珩先开口打破了这场安静,对上首面色复杂的钟平侯道:“父亲召我回侯府,有什么事吗?”
今日天气不好,一大早就是黑云翻墨,大雨将来,周遭空气闷得仿佛凝住了。
钟平侯沉默着。
楚珩说话时的语气十分平淡,带着一种疏离的恭敬,一如往昔。但今天钟平侯听进耳朵里,却觉得格外不是滋味。为什么叫他回来,钟平侯不信楚珩心里不清明,但他站在那里,神色疏淡,既不在意家里人知道与否,也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我是他老子!是他的生身之父!
钟平侯攥了一下拳,面沉如水,开口道:“那就去祠堂跪着,看看列祖列宗,好好想想。”
身旁的嫡妻叶氏顿时讶然,错愕地转头看了钟平侯楚弘一眼,陪坐的公子姑娘们也没想到父亲会是这个反应,无措地望向楚珩。
这可是……
楚珩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他目光从楚歆楚琰身上掠过,默了移时,转身走去了门外。
众人凝视他的背影,悬着颗心看着他步伐渐远,下了台阶,穿过天井回廊,转进月亮门——是祠堂的方向。
他去了。
众人心里紧绷着的弦一松,忽然有种如重释负的感觉,微微松了口气,继续低眉顺眼地安静坐着。
天太阴了,阴得人心头发闷。花厅里鸦雀无声,一呼一吸都觉得漫长,过了许久,钟平侯敛回向外的视线,重新拾起筷子,说:“接着吃饭。”
厅内又响起了盘碟勺箸窸窸窣窣的碰撞声,满桌的珍馐玉食,吃到嘴里却味同嚼蜡。
这顿早饭是在一片沉默中结束的。
其他庶子庶女们告退离开,只楚歆、楚琰留了下来。
怀泽城里恰有楚家分布的重要产业,楚珩是东君的消息就是这般传过来的。从这道密信抵达钟平侯府的那一刻开始,家中一切都不一样了。
叶氏坐在钟平侯一侧,扫过底下垂眸敛目的姐弟两个,这已经不是难受、不平、使心计能够改变动摇的了。
去年夏天,楚歆和韩国公世子韩澄邈定了婚事。叶氏闻知梗在心头,过后也给自己的嫡长女千挑万选了个门第高贵的亲事,虽说不及韩国公府,但她的女儿是正头嫡出,父族母族钟鼎簪缨,腰杆子硬,嫁过去丝毫不仰人鼻息。而楚歆呢?钟平侯膝下的一个庶女,有父族无母族,嫁给裕阳韩氏的继承人,她委实高攀了,过得好与不好都要看旁人的脸色。
但如今,叶氏再看着她,漓山东君姬无月的亲妹妹,半点不含糊的门当户对。娶她,韩澄邈当真不亏。
叶氏攥着手里的帕子,往后这姐弟两个,都不是她能够插手或阻拦的了。钟平侯和楚珩父子两个怎么说和,东君跟楚家又会如何,更不是她能问的。
叶氏陪着坐了一会儿,起身抚了抚裙裾,寻个借口离开了,世子楚琛、女儿楚璇向钟平侯行了一礼,随即也跟了出去。
花厅里只剩楚歆楚琰,钟平侯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天阴得如同泼了墨,祠堂的门不关,风穿堂而过,四周长明灯上的烛光被吹得轻轻晃了晃,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楚珩已经在祠堂内跪了快两个时辰。
他膝下没有蒲团,直接跪在了冷硬的青石地板上。
他在想楚歆和楚琰。
黑云深处有闷雷在隐隐作响,钟平侯楚弘来到祠堂门前,满面复杂地看着这个他从不曾了解的儿子。
数日前,接到怀泽的急信,他盯着几行字看了不下百遍,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膝下那个最不堪用的次子楚珩,居然……一定是弄错了!他反复这样想,可是怀泽城的楚家人既然将信急传过来,必定确认再三了,更何况信后还附了一张东君的小像,漓山那些弟子叫他“大师兄”。
不会有假。
这么些年,弄错的是他们钟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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