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又因为皇帝母舅顾崇山新丧,顾氏阖家守孝,天理纲常在上,太后顺理成章地就将顾氏女排除在了择妃的名录之外,直接剪除皇帝母家人入宫护持的可能。于是太后选定的徐氏女毫无意外得以顺利封妃。
至于他这个皇帝心里愿不愿意,在最为艰难也最需隐忍的宣熙四年,他的意见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由此一石三鸟,太后面子里子全得了,将大半个前朝、外加整个内廷全都牢牢地捏在了手心里。齐王的气焰嚣张到了极点,他的帝位愈发不稳。
宣熙五年,皇长子清晏出生。
凌烨一直都知道,至少在他夺回权柄以前,清晏或多或少同样是一枚棋子。于他于太后都是,不论他想不想。
他暗中筹谋,积蓄力量,不显山不露水,以待一击必杀的时机,清晏便成为了朝中保皇党的一颗定心丸。
太后必须要一个生母把控在她手里的孩子,来搪塞天子母家和朝中保皇党,以暂时扼制朝中不断要为皇帝娶后纳妃、延绵子嗣的呼声,为她的长子齐王争取改天换日的时间。
那时候难过吗?每一日都难,难到了极点,行差踏错就是输,处处都是不得已。
不争行吗?不争就得死,争不过也得死,烟火人间三千道,他就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
天家中人,嫡子之间,命跟权一直都是连在一起的。
这九重阙这么大,也就住了那么几个人,可偏偏都是你死我活,谁也容不得谁。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有清晏是棋盘上纯粹的一颗子。
人常言虎毒不食子,可偏偏人恶甚鸟兽。清晏那会儿才多大,小小的一团,话都不会说,只知道含着一包泪挥着小手呜呜哇哇。他起初还以为是清晏爱哭,后来才知道,那是小孩子在受罪。
药是太后给的,却是徐妃喂的。
太后只是需要一个搪塞朝臣的棋子,并不乐见一个聪慧健康的皇长子,她需要嘉诏徐氏的忠心,清晏便是那块试心石——
起初他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天子影卫暗审过清晏乳母,才知哪里是太后主动给的。
是了,他这个皇帝在太后眼里都不足为惧,何况一个路都不会走,任人拿捏的孩子。太后是要确保嘉诏徐氏的忠心,但却不是用清晏,而是徐妃自己。徐妃转头就去了趟重华宫,将药全喂给了清晏,以示自绝后路。
太后也知情。
“哀家说过,只要她不做不该做的,定保她性命无虞家族无恙,绝不食言。这药不会把她怎么样,不过是徒个安心表个忠心,本就不是什么厉害的药,平日里不会叫人吃丁点苦头,只是敲打一二罢了,哀家也不吝啬那点解药。”
宣熙六年,胜负已分大业已定,皇帝与太后在慈和宫曾里有过唯一的一次私下谈话,太后对他说:“论心狠,我们天家母子,恐怕都不及人家。哀家都没想过她会喂给不满周岁的皇长子,孩子太小承不住药性,虽不会死,活受罪罢了——这话哀家提醒过她。”
“皇帝后来知道此事了吧?不过无妨,徐妃这帖药一下,嘉诏徐氏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哀家的目的也达成了。徐妃这步棋下得可真够绝,全了自己、表了忠心那都是次的,最主要的是嘉诏徐氏压根就没想过你会赢,于是提前拿‘旧帝’的皇长子给未来‘新皇’卖个好,结一份莫大的善缘。徐妃这事办的可真是漂亮,真真让人觉得熨帖。”太后看着面前这张与先皇元后顾徽音分外相似的脸,如是说。
“虽说你与她没什么情分可言,平日里连相敬如冰都算不上,但皇帝还是不够狠,哀家要是你,知道此事后别说明面上的尊荣体面了,命都不会给她留,即刻绞了才是正理。你对一个只在封妃之日说过几句话的女人已是仁至义尽,可人家家里既有别的高枝要攀,不只不领你的这份仁慈,有一次触你的底线,就还会再有第二次。”
“不过哀家后来也仔细想过,其实这事说到底,怨不得旁人,只能怪皇帝你心思藏得太深,万事隐忍不发,一点锋芒都不露,嘉诏徐氏看不出你的好来,这才叫清晏活活受罪。皇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太后的语速很慢,怀着满腔的恶意,仿佛生怕他听不清似的,一字一句都说得极其清晰缓慢。①
凌烨记得,那时候清晏总是头疼发热病症不断,一来二去的,他就起了疑心。天子影卫暗查过后,他隐忍不发,只将清晏带回了明承殿,说是要亲自抚育教养,暗里由影卫解毒。
不是不想处置徐氏,而是时机未到,一旦他贸然动手,暗中收拢的力量顷刻间就会被太后察觉,多年筹谋稍一不慎便化为烟土。
太后和齐王输在了他的厚积隐忍和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轻敌上。
宣熙六年端午,大雨夜,帝都宫变,齐王逼宫谋反。凌烨坐在太极殿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九龙椅上,上半夜目睹血染九重阙,下半夜又看着大雨将血水洗刷干净。
一夜过后,齐王兵败出逃,太后退居慈和宫,徐氏女协助齐王宫变,事败当夜畏罪自戕。
一个月后,镇国公世子顾彦时斩齐王于澄水之滨,亲手为其父顾崇山报仇血恨,一战成名。
而后三个月,该贬谪的贬谪,该拔擢的拔擢,该清算的清算。三司会审后,齐王母族砚溪钟氏以谋反罪论处,夷诛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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