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胜这才哭着说:“家里连请大夫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先前欠过几回大夫的诊金,后来大家都知道南家没钱付诊金,便谁都不肯出诊了。”
南舟眼底发热,忍住了眼泪,叫阿胜先去请大夫,中医请不来就去洋人的医院请。她把身上的钱拿了一些塞给阿胜,阿胜这才跑出去。
过了半晌,来了位姓陆的年轻医生,温文尔雅的。阿胜偷偷同南舟说,其他的大夫都不肯来,这位是洋人医院新来的西医。大概还不知道南家的事情,所以才请得来。南舟脑子乱哄哄的,只点点头。
医生给南漪打了镇定剂,又重新处理了伤口,南漪总算睡了过去。
十姨太求那医生开点安神的汤药,陆医生很抱歉的笑了笑,他是西医,真是不会开安神药。只是说多注意病人的心理健康,要是有问题可以再找他。
但找他有什么用?总不能动不动就用镇定剂放倒,一辈子昏睡在床上吧?十姨太悲从中来,想想自己的一生,先是做歌女,后来做小老婆,还被其他的小老婆欺负了一辈子。又想想南漪的一生,虽然是庶出的女儿,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可谁想过得连个小老婆都不如?好好的一个没出阁的小姐,就白白叫人毁了清白,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越想越悲,趴在床边嚎啕大哭起来。
阿胜送了大夫出去,回来的时候见南舟颓丧地在石阶上坐着。她实在受不了十姨太的哭声,到了外头图一刻清净,但那惨唧唧的哭声还是往耳朵里钻。她双手合拳,一下又一下地磕着自己的额头,“怎么弄成这样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一整天下来筋疲力尽,也让她坚定了主意,她一定得走!这个家没有一点值得留恋的地方,那一点骨肉亲情早就熬干净了。
十姨太终于缓上来一口气,抽泣尚未停,从屋子里跑出来,扑通在南舟面前跪下来,“九姑娘,求求你,想办法救救漪儿。再不救她,早晚让裴益那个畜生祸害死啊!”
周氏在世的日子,十姨太很受了她照拂,因此周氏是她心里的神。当过去的神不在了,神的女儿就成了下一个神——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敢偷钱逃婚,这份胆量,她敬佩的五体投地望尘莫及。南老爷不主事了,也失了那一点儿女心。三姨太更是往死里作践南漪,她总得想办法救女儿。
这时候三姨太颠着小碎步过来,“十一可不能死,别忘了裴老四放下的话。十一要是不听话,咱们一大家子明天就没处住了,难道去大街上喝西北风哪!”
十姨太是个软性子,一直被人拿捏,只是呜呜咽咽地哭。南舟气狠了,对着三姨太怒道:“合着不是你生的女儿不心疼。就是东郊的破落户,也没见过叫女儿卖身子换钱赚安稳的!”
三姨太不听这个还好,一听这个简直眼珠子要瞪出来。“九姑娘还好意思说这个?要不是给你找奶娘,怎么会招惹上花春秀那个女人来,怎么会引狼入室!”
南舟啐了她一口,“你自己管不住男人,叫男人沾花惹草。一个养了几个孩子的奶娘都比不过,你们这些屋里的女人多长脸似地。”
三姨太气得发抖,说着要上前去撕南舟的嘴。南舟比她灵活,躲远了,“三姨娘有能耐留着点气力去撕姓裴的,窝里横算什么?”
这边正闹得鸡飞狗跳,那边门房老刘跑过来,“三太太,九姑娘,裴四爷来了,正拍门呢叫十一姑娘出去看电影呢!”
三姨太这会儿也顾不得南舟了,冲进屋里去拉南漪,“死丫头别装睡了,给我起来好生打扮,赶紧把那瘟神送出去!夜里男人拍门好听是不是!”
十姨太哭着求她放过女儿,三姨太力气大,懒得理会,叫那婆子拿衣服给南漪换上。南漪胳膊上的伤口被她一拽渗出了血。
南舟脑子疼得受不住,余光撇见了桌子上夺下来的刀,血气直往上冲,“我就不信天下没王法了,还有这样欺男霸女的!”说着抓了刀一路小跑到大门。
拉开了门,裴益一身白色西装,生发油把头发拢得整整齐齐,见门一开,正道“小一十一”,谁料竟看到南舟的脸。
他脸上笑顿时冷了下去,上下打量南舟一眼,“怎么,今儿是打算让九姑娘伺候爷?”他撇了撇嘴,极不乐意的样子。最后勉为其难地张开双臂,准备搭上她的肩膀,“算了,姐姐就姐姐吧,反正一家人都算数儿,换个口味儿也行。”
南舟侧身避开了他的胳膊,手里的刀扬手一抬,一转身猛地往大门上一插。裴益身后的随从们见状立刻围了上来,亮枪的亮枪、拔刀的拔刀。
裴益眯着眼睛看了看深插在门上的尖刀,邪笑着道:“怎么着,今儿九姑娘要跟爷拼命?”
“南家到底欠你们多少钱?欠债还钱而已,没这样糟践人的。”南舟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裴益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末了摇摇头,“你问欠多少,多得我都记不清数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南家拿不出银子还,可不就钱债肉偿?你当我爱睡那个木头人啊,还不是因为念在往日的一点情分上。你说爷去哪儿睡姑娘能一晚上三百大洋,你当南家的姑娘是金屁股啊?”
南舟听他越说越不堪,羞愤难当。“欠多少钱,您给个数。有我南舟在南家一日,我妹妹就不能做卖肉的买卖。就是卖宅子卖地,一定把欠的钱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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