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周晖终于暂时偃旗息鼓了。于靖忠顺手把烟灰弹了他一裤腿,在周晖的怒骂声中施施然起身,向这边走来。
“总有人不是因为你管用才愿意让你陪伴在身边的。”楚河微笑的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我也曾经觉得自己是别人的累赘,很担心因此而被抛弃,但这种想法对毫无所求陪伴你的人来说其实是一种亵渎——你的观念被人扭曲太久了,会有人帮你慢慢扳回来的。”
颜兰玉回以疑惑的目光,楚河抬眼望向夜空,目光悠远。
“尽管要花很长时间,但总有那么一天……”
“只是不要像我一样,让别人等太久。”
于靖忠走到车边,向楚河点点头致意,然后转向颜兰玉:“你怎么样了?”
颜兰玉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从他沾着血的杂乱的眉毛,滑过硝烟未尽的脸颊,以及因为血和泥土而显得狼狈凌乱的迷彩服。尽管天寒地冻,但这么近的距离,连他身上的热气和汗意都透过布料传来,给人一种奇异又深沉的安全感。
“怎么?”于靖忠挑眉问。
“……我的……法力没有了。”颜兰玉沙哑道,“阴阳力保护魂魄,在魂魄返体之前就烧尽了……”
于靖忠愣了愣,大概完全没想到,但紧接着下意识问:“所以呢?”
“……”
“你都伤成这样了,阴阳力肯定没了啊。怎么你还想上前线不成?”
“……”颜兰玉眨了眨眼睛,于靖忠莫名其妙看着他,半晌一伸手,把他从车厢里猛地抱起来:“别在那乱想!走,大使馆派直升机来接我们了,赶快回北京吃处分去。”
颜兰玉被抱着大步向前,突然挣扎起来:“不……等等!先等一下!”
他勉强滑下地,因为脚踝崴伤的原因趔趄数步,幸亏撞到正往吉普车里走去的周晖,就顺手扶了一把。只听颜兰玉轻声而急促地问:“这就要走了?能不能等我一下?”
“你干啥啊三闺女?”
“我想去一个地方,伊势山下有一块空地……”颜兰玉看着于靖忠,夜色中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圈微微有点泛红:“我很快,很快就回来。”
半个小时后,伊势山下。
说是很快,其实走过来很费功夫。山体已经塌陷了,坑坑洼洼的山路非常暗,于靖忠打起狼眼手电,才看见路面已经被横七竖八的枯树断枝盖满。
山径一路往下,最底部有一块被木栏杆圈起来的空地,隐约可见竖立着一座座石碑,但大多数已经在震动中被砸烂了。
周晖轻轻道:“……啧。”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楚河听见了,回头悄悄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于靖忠背着颜兰玉一路走去,周晖和楚河紧随其后。只见空地上的木栏已经完全朽掉了,一推就往下掉渣,于靖忠干脆一脚踹倒,走近前一看,赫然是一片墓园!
那林立的石碑都是墓碑,上面用日文潦草刻了名字和忌辰。有些棺木已经被震出了一个角,露出腐朽发黑的木材。
“还在里面,”颜兰玉小声说。
于靖忠恍惚明白了点什么,但没说出来,只拍拍他的手,向墓园更深处走去。
这块空地不大,跨过几座陈年老坟,前方出现了一座相对来说不那么破旧的墓碑。一座薄板棺材从地里震脱出来一半,板材边缘开裂朽坏,白石碑身已经被震得龟裂,但手电光映出上面刻的字迹还非常清晰。
坟墓的主人叫颜荆。
颜兰玉挣扎下地,踉跄走上前,呆呆地看着墓碑。
黑夜犹如长河,永无尽头。风吹过墓园腐朽的棺木,带着古老的怨恨和哀泣,奔向远方月光下广袤的雪原。
颜兰玉跪倒在地,捧起土洒在棺木上。他大概是想重新把棺材埋进土里,但被震出的面积太大了,冻土又非常硬,根本无法掩埋这座冰冷的薄棺。
于靖忠缓缓跪下身,按住了他颤抖的手。
“不要……”他哽咽道,“不要这样……”
颜兰玉呆呆看着他,眼瞳深处有种深深的、彻骨的迷茫,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中,四处都是寒风大雪,完全迷失了方向。
“等我回北京后……”于靖忠喉结剧烈滑动了一下,声音听起来仿佛喉管里哽着什么酸涩的硬块:“等我回北京后,就派人来,把这座棺木运回国……运回国去安葬……”
“我们可以把他葬在家乡,埋在他出生的,最后都没能回去的地方……”
颜兰玉的眼底涌出泪水,顺着他白纸一样冰凉的脸颊,一滴滴落在地上。
于靖忠用力把他搀扶起来,望着月光下那座苍冷残破的石碑,深深鞠了一躬。再起身时他仰起头,感觉到火热的液体从眼窝倒流进鼻腔,那是他此生从未感受到的,极度酸涩和辛辣的滋味。
“谢谢……”颜兰玉轻轻地说。
于靖忠紧紧抱住他,像是从此再也不分开一样用力,甚至连彼此的心跳都透过胸腔,在一同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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