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亲人吗?”
“我有一个儿子,明年大学毕业。”
“儿子?”摄影师好像在思考什么,“他知道吗?”
“我们谈过,他并没有特别反对。”
“这么说,他知道你来我这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吴山开始警觉了。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摄影师并没接他的话茬,他转了身,打开门边的一个壁厨,拎出一瓶葡萄酒:“来一杯?”吴山好久没喝酒了,他点了点头,接过摄影师倒的半杯葡萄酒。
“对死人,你尽可以自由摆布,可活人,比如你我,就不行了,那个东西——”摄影师指着手术台,“一般人都惧怕它,特别是有过手术经历的人,一躺上去,就会担心自己能不能醒过来,可它不过是一台老旧的机器,台下的螺丝都生锈了,我真怕它有一天断掉——每次解剖尸体我都这么想。手术前,为了保证尸体的干净,我都要做消毒和清洗,这是一个重活,有时得花一天的时间,甚至两天,特别是那些因车祸或工伤致残的尸体,我得用镊子将碎皮烂肉一点点剔掉,这有点像剔牙,你说是吧?”
“没人帮你吗?”吴山问。
摄影师叹了口气:“哪有人愿意做这种事,你能听我细说,我很高兴呢……”
“你没有朋友吗?”吴山觉得摄影师的情绪不太稳定,他听出他的语调里已经有些忧伤了。
“都是生意上的朋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们认钱,我认货,两项一清,什么都完了。”摄影师吞了一口酒,那红色的液体滑入喉管,闪着耀眼的光芒。“也有特别的时候,”摄影师有点犹豫地说,“有人想免费保存几天,有人想省点钱,还有人需要特殊照顾——反正是为了死人,我也都一一答应了,可事一办完,他们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要清洗、解剖、选材、构思、设计、艺术加工,同时进行废尸的存储或销毁,业务的范畴内的服务和宣传,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干扰……总之很不容易的。”
“废尸的销毁?为什么要销毁?”
“占地方,这你还看不出来?”
“都是没用的?”
“是没用的,我这里空间小,都占满了,我拿什么挣钱呀?”
“像废品一样扔掉?”
“埋了,或者用化学药物融掉……”
“这不是违法吗?”
“本来我也没说我合法嘛。”
摄影师站得久了,拎了一把椅子坐下。“我说,你什么时候把‘货’送来?我等着呢。”
“你准备怎么处理我妻子的尸体?”吴山本来想说“做了这么久,怎么没见你进监狱”,可话到嘴边换成了这一句,他不想惹他发怒,这是吴山说了之后才发现的,他本能地闪避,以此来赢得对方的信任。令他担心的是,摄影师的目光变得日趋僵冷,谈了这么久,他有些烦躁,举止间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困倦。“他想赶快结束。”吴山在心里说,“难道他看出来了?不会的,这是他的地方,也许时间太晚了?或者寂寞?他想倾诉?炫耀?……到底是什么呢?假如他对尸体不感兴趣的话,那就说明他已有戒心了……”
正想着,摄影师说话了。
“当然是制成一件艺术品……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你说吧,我听着呢。”
吴山的心里踏实了,接过“鬼谷子”扔来的一根香烟,从容点着了。
“刚才你看到的那些作品,一是制作周期长,二是艺术表现力弱,三是选材相对困难。今后的作品,大都取自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依照‘量材适用’的原则,以上三个缺陷都要尽量避免,我的第一幅作品取名‘天狗吞月’……”
“天狗?”
“你不必担心,因为是死人,取材本身并没有丝毫的痛苦,我只需要逼真的艺术效果。”
“人和狗?……”吴山在脑海中将人和狗的形状作了对比,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它们的“切合点”。
“第二幅作品叫‘女娲补天’,一个创世神话,取材广泛,我准备用人的踝骨制作补天的‘五色石’,女娲的形象尽可能多的……”
“好了,我不想再听了。”吴山插话道。
“鬼谷子”嘿嘿一笑,这笑声使屋子显得突然空旷起来。对吴山的反应,鬼先生起初是讥讽,说到后来竟是夸耀了。“说实话,我没想到你是如此平静,要不是因为你现在的愤怒,我真的以为你是一个满血管流淌着冰渣的爬行动物。怎么,生气了?眼不见心净,要是有一天你死在我前头,我保证免费保管你的尸体……”
吴山掐灭了烟头,低着头一声不吭。那一年在山里,当催款人把他堵在屋里时,他也是这个模样。当时,他坐在床边的一个竹椅上,三个人围成一个半圆,他在中心那个“点”上,感到自己虚脱得近乎发疯。红炭般的烟头在昏暗中越来越淡,他咬了咬牙,猛吸两口,崩溃一般跪倒在地。对方看不清他?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