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师团大战将尽一个月。这个日本老牌师团确实比在赣北交手的106和114这些师团要强的多,不仅装备好,重火力多,而且士兵素质一流。被灌输了极端爱国主义思想的日本学生兵们,端着刺刀冒着嚎叫着,踏着战友同乡的尸体一次又一次冲上我们的阵地,一群几年前还捧着书本钻研学问的读书人,此时都已经变成了野兽,不顾一切地和我们撕咬在一起。
一个戴着圆眼睛的日本小兵举枪向我刺来,那一声尖细稚嫩的吼叫让我后背一阵发凉,多么白净的一张书生脸,嘴里不断地喊着“父亲保佑我。。。。。天皇万岁。。。。大日本必胜”的口号来給自己打气和壮胆。我端着枪拨挡开他不断刺来的刀尖,记法娴熟,动作准确,一看就是受过良好训练的。但是,这个小兵缺乏的是勇气,他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他,他迟疑、他害怕,本能驱使着他用战斗的方式保护自己。在这血光四溅的包围里,我能感到他的无助。他想逃离这里,但是他的精神却把他死死地钉在这里和我厮杀。他的内心是矛盾的,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和我这个中国人拼个你死我活。我深知日本民族的教育方式,爱国主义像宗教一样神圣不可侵犯,所有的人都被这种宗教的狂热炙烤地失去了理智。这也不能怪他,就像小林秀夫临死前跟我说的那样,他们别无选择。这个小兵也别无选择。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曾经是个好学生,可是一个热爱书本的年轻人却被驱赶上战场,去杀死别人,或者被别人杀死。
我抓住他一个瞬间的破绽,一刀刺穿了他的腹部。他的表情一下僵住了,他看着我,眼睛突然迸发出一丝对生命的依恋与不舍,然后慢慢到了下去。
日军的进攻持续了一个白天,到了傍晚才停了下来,阵地前留下了大片的日军尸体,老四他们顾不上吃饭,就爬出战壕去摸尸体去了。赵老头提着饭桶,猫着腰给我们每个人都盛满了一饭盒的吃食和几个馍。嘴里嘟嘟哝哝地不知说着什么。
我坐在弹药箱上,吃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烂乎乎的东西,又咸又辣。我赶紧咬了几口馍冲赵老头说:“你作那么辣干什么?”
赵老头回身笑着说:“湖南天气潮湿,多吃点辣的好。”
麻杆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说:“你个老乌龟,这么多年,头一次做饭对老子的胃口。辣的好,越辣越好。”
酒足饭饱之后,拼了一天的弟兄们都已经东倒西歪地睡着了,我在各连巡视着,7连、8连我不担心,老扁豆和麻杆都是我放心的人,只是9连让我一直不踏实。邱世勋自打蕉溪岭以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那两道整天立着的剑眉也塌了下去,双眼无神,表情木纳。今天一开打他就躲在后边的掩体里不敢出来,我可以以临阵畏缩的罪名处罚他,甚至毙了他也是可以的。但是,我没有和他计较,当年我也那个样子,刘长喜放过了我,今天我也想给他一个机会。
至于其他学院派的人,短短的几天就彻底的没了在驻地时的风采,4个排长两死一重伤,剩下的那个罗天浩也没了魂儿似的不知道躲在那里。对此,我无能为力,战争里谁也帮不了谁,只能自己去找回自己。
转遍整个9连阵地我也没有找到邱世勋,问他手下的兵,也是一个个摇头不知。我预感到有点不对劲儿,老四笑呵呵地和几个老兵满载而归,看见我说:“你别着急,一会我再上交啊。我先点点东西。”
我说:“看见你们连长了吗?”
老四摇摇头说:“刚还在后边掩体蹲着呢。”
我回到我的掩体里,把麻杆、老扁和老四豆都叫了进来说:“去你们个连清点人数。”
一会三个人回来的答复是,邱世勋和罗天浩不见了。
我点上一支烟说:“这两个小子估计是趁着天黑跑了,你们赶紧分头去找,要快!要是让别的部队的人抓到,他们俩就没命了。快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逃兵
我坐在掩体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等着老扁豆他们的消息。两个小时后,麻杆他们拖死狗一样把邱世勋和罗天浩抓了回来,看着他们两个鼻青脸肿的样子,回来的路上没少挨麻杆的拳头。
张秀冲着麻杆没好气地问:“抓回来就完了,打他们干什么!”
麻杆拿过我嘴里的烟嘬了两口说:“不打!还得跑,让他们两个长点记性。狗日的,打仗不行,连逃跑也不行,往人家99军的阵地那边跑,要不是我追上他们,这两个孬种非得挨人家枪子不可。”
罗天浩哭得已经像一滩烂泥,趴在地上不住地缠斗。邱世勋摸着脸上的血水和泪水跪在地上给我磕头,嘴里讨饶:“营长,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想死!我想回家!求求你了!”
麻杆一脚揣上去骂道:“王八日的,你个孬种!你他娘的不是还要收复南京吗?怎么现在怂了!不许哭!妈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
听到哭声,不少弟兄都围了过来,在掩体外向里探头探脑地看。
我点上了一支烟,看着这两个家伙,我心里不知道是该心疼他们还是该狠他们。当逃兵,我并不太在意,不是每个人都能面对残酷战争和死亡。一样米养百样人,我们中间既然能出现英雄,就也能出现懦夫,这没什么奇怪的。我可以不去找他们,等着别的部队抓到他们给我送回来,让后这两个逃兵会一人挨上一枪结束他们的痛苦。我之所以这么作,是因为他们让我想起了自己。在上海时,我几乎被折磨的要自杀,我也想过逃跑,但是那时我已经害怕得连路都走不了了。这两个人既然还有力气逃跑,说明还能改造过来,也许应该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人既然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一条生命都必须得到尊重,别人无权轻易剥夺。虽然面对国家大义,他们的行为也许是可耻的。但是对于他们自己而言,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虽说我不想让他们两个死,但我还是决定不轻饶他们。因为,一旦我开了口子,后边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救得了一个两个,我救不了更多,也许还会把我也搭进去。
我看了一眼麻杆,说:“給我接着打!”
拳头、皮靴、枪托不断地砸在这两个人的身上。惨叫声回荡在整个阵地上。张秀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似乎想起了自己当初当逃兵的经历,也是被刘长喜抓回来,像这样痛打一顿。他对我说:“算了,让他们长点记性就完了。”
我沉着脸对麻杆他们几个说:“你们回去跟你们各连的新兵说,再有逃跑的,就不是打的问题了,别怪我动枪。给我接着打。”
夜深了,我已在掩体的角落里闭着眼睛,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些事情。赵老头坐在一边,不断地給行军锅下的灶坑里添着柴火,锅里沸腾的水花,带动着肮脏的绷带上下翻飞,一股股夹杂着血腥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赵老头说:“你这家伙,越来越像刘长喜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掩体顶部的圆木问:“好还是不好?”
赵老头嘿嘿一笑说:“当然好了,你这个样子才对,才能活下来,也能让弟兄们活下来。”
我苦笑了一下说:“我现在居然变成了我当初最狠的人。是不是挺可笑的。”
赵老头说:“你要是变不过来,那当初的8连和现在的3营,早就完了。我知道你心累。”
我说:“累点就累点吧,等熬到战争结束就好了。”
赵老头叹了口气说:“这都打了4年了,也看不出个头儿来。”
我说:“日本人现在跟咱们一样,都在咬牙挺着,看谁能坚持下来。”
赵老头点上水烟“吧哒吧哒”地抽着说:“咱们能坚持下来。”
我站起身,抄起步枪说:“但愿如此。”
战地上一片黑暗,弟兄们都睡着了,远处还不时能听到伤员痛苦的呻吟声。我沿着战壕,从每个人的头上越过,巡视着阵地的每个角落。被惊醒的弟兄看到我,轻轻地喊我一声营长,我也回报他们一个轻轻的微笑,在脑袋上拍上几下,这让我感到温暖。
我原以为今晚会平静的度过,但是刚一过12点,日军突然又发起了进攻。炮火再次点亮了夜空,日军的步兵大队又像潮水一样冲了上来。黑夜里,我们再次搅拌在了一起,借着枪炮制造的亮光,无论是我们还是日军,每个人的脸都已进扭曲得面目全非。两边的决心都是不可动摇的,只有你死我活之后,才能见得分晓。日军的进攻犹如一把巨大无比的锉刀,一点点地把薛岳的“天炉”的炉底锉穿。而作为炉底的我们,在忍受着锉刀的锋利的同时,也用我们并不太坚硬的身躯,不断地把这锉刀上的尖齿磨平。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百一十三章 自己成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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