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中午时分,歇下来打尖。陈大拿了两个煮芋头,一边啃,一边就卸了车,把车辕架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然后牵了骡子去吃糙。而闵红玉坐在车辕上,撕着芋头皮,一边吃一边就问潘健迟:&ldo;你伤口怎么样?&rdo;
潘健迟不料她能看出来,只说:&ldo;死不了。&rdo;
他们在这里歇脚,前后一个人家也看不到。只看到一条碎白的石子路,从山上一直延伸下来,又蜿蜒地爬上另一个山坡去,一折一折,像是人家练书法写的&ldo;之&rdo;字。只是这书法是小孩子初学,没多少章法似的,只看到一叠一叠的折弯,无穷无尽,曝在这早chun的太阳底下。毕竟符州时气暖和,路边的野糙虽然经了一冬,也没有枯败的样子。还有几点零零星星的嫩huáng,是早开的蒲公英,像是刚付出来的雏ji鹅huáng的嘴,娇嫩的都简直不忍心看,一点半点缀着山石fèng里,被午间的风一chui,竟然有点chun天的薄醺之意了。
太阳确实好,天是通彻的蓝,像是洋行里卖的外国羽纱,隐隐透出一种类似玻璃的光泽,上头浮着的云,就是这羽纱上绣的花,又绒又蓬又松又细,丝丝缕缕,连花样都是外国样子,轻而薄,薄而透。不像中国的绣花,总是一团团一蔓蔓,没个分明处。
他仰着头看天,也不过一会儿功夫,或许只有几秒钟,也或许有三十秒,倒听见闵红玉&ldo;哧&rdo;地一笑,回头一看她果然笑吟吟看着他,说道:&ldo;别担心了,这会儿她只怕都已经过了金州,快到长陡了。&rdo;
潘健迟淡淡地说:&ldo;我倒没有想她。&rdo;
闵红玉&ldo;嗯&rdo;了一声,说道:&ldo;我也知道你并没有想她,不过你不想她的时候呢,我非要提醒你一下,叫你想一想她。&rdo;
潘健迟并不搭腔,闵红玉自顾自地说道:&ldo;我这个人生来就是个坏人,看到别人高兴呢,我就难过。看到别人难过呢,我就高兴。所以你不想的时候,我偏要提起来,叫你难过一下子,这样子我就高兴了。&rdo;
潘健迟虽然与她相处并不久,但也知道她确实有几分古怪脾气,所以听她这样说,也并不说什么,只不过淡淡一笑。闵红玉却似乎有点不高兴起来似的,说道:&ldo;其实我也不是没人可想啊,这样的天气,真叫我想起一个人来呢。&rdo;
潘健迟撕开手中拿的芋头的皮,淡淡地说道:&ldo;你能想起的人,想必是个好人。&rdo;
闵红玉却很高兴他终于搭腔似的,笑吟吟地道:&ldo;错啦,我认识的人,全是坏蛋呢,就没一个好人。&rdo;她稍停了停,又叹了口气,&ldo;就连潘先生你,也不能算作是一个好人呢。&rdo;
潘健迟笑了笑,闵红玉说:&ldo;不过在我认识的坏人里头,你也算顶不坏的一个了。为人处事,也还是挺慡快的,咱们这一去,不知道有多少艰险,我也没打算落个好下场。不过我最怕的,倒不是死,而是怕生不如死。就怕到了那境况里,还要麻烦潘先生帮我一个忙。&rdo;
她本来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潘健迟却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ldo;连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若是有什么吩咐,我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rdo;
闵红玉叹了口气:&ldo;赴汤蹈火倒是不必啦,况且你这命也不是我救的。要不是姚四小姐喜欢你,我便再有能耐,也没办法搞到那张通行证。如果没有那张通行证,说不定我自己也陷在符远城里出不来。所以你倒不用承我的qg,我也不用你承qg。就是到了真的躲不过那一劫,死我是不怕的,就怕死不了。那时候如果你能帮上我,给我个痛快也就是了。&rdo;
&ldo;你是怕就不出易连恺?&rdo;
&ldo;呸!&rdo;闵红玉忍不住轻啐一口,&ldo;那种没良心的轻薄làngdàng子,谁要去救他了?我要去镇寒关做一票天下第一等的大买卖,至于易连恺,说实话,他是死是火,关我屁事。&rdo;
潘健迟慢条斯理地剥去最后一块芋头皮,问道:&ldo;你说的天下第一等大买卖,难道是那把银勺子?&rdo;
闵红玉笑吟吟地说:&ldo;你一口咬定那勺子不是信物,但我觉得它就是,不管怎么样,我要去试一试,至于你,既然甘愿陪我跑腿,我自然也没啥不乐意。&rdo;
潘健迟笑了笑,说道:&ldo;我说的话你既然不信,那么我就祝你心想事成,旗开得胜。&rdo;
闵红玉&ldo;哼&rdo;了一声,再不理睬他。
下半晌赶路的时候,闵红玉却像是真正生了他的气,再不同他说话,也不同陈大说话。三个人闷头赶路。只听见那车轱辘上钉的胶皮,碾在石子路上,劈里啪啦地作响。陈大仍旧是坐在车辕上驾骡子,他是个老实人,也觉得像是有哪里不对头。所以赶一会儿车,便要抬头望望太阳。路是越走越平坦了,也是越走越宽了,下午的时候他们就经过两个镇子,说是镇子,也就是一条街,山上的农户贩了茶叶之类的东西下山来卖,但是这样的早chun时候,镇子里也没有市集,只看到有卖豆腐的铺坊,无jg打采悬着一个布幌子,而门口架着油锅,刚刚炸完油豆腐,还有一股甜腻的香气。
闵红玉生了半晌的闷气,经过镇上青石板的大陆的时候,突然就跳下车去,倒把赶车的陈大吓了一跳。连声&ldo;吁&rdo;着,一边拉紧了缰绳,想把骡子拉住,骡子到底是往前冲了好几步,才把车停下了。潘健迟回头看,原来闵红玉去买了一包油豆腐,回身又跳上车来,打开那蒲包,笑吟吟地问:&ldo;你们吃不吃油豆腐?&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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