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行旅的好处,便是这等偷闲消磨,不用记挂杂事,杂事都是下船后的事,何必事前担忧?谢阿弱觉得惬意而悠闲,索性取下腕子上的碧玉钏,举在眼前细细看那玉色潋滟光走,像含落霞明云之彩,又似风纹时动绿水。凡宠爱总令人生骄,阿弱内心亦不免缓缓得意起来,看着不足,又拈出这镂空玉钏内藏的丝绢。
不知公子写了什么吉祥话,瞧瞧也是好的,谢阿弱在手上缓缓展看,但见那绢上小楷写道:虽如明珠,光可摄恒沙世界,但终是肉身凡胎,从今勿再虑众生恶业,夺食夜叉之口;勿再持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戒之戒之,方得免东驰西逐之苦,得脱流浪生死之险。”
意如杀人者,即如地狱夜叉猎食,一心破案者,与夺食无异,而那柔弱被杀之人,只因前世恶业,众生之苦,与己无尤。公子一片好心,视阿弱如明珠,不肯令他犯险受苦。但她看完此信,脸上笑意却顿时失落,只默默将这丝绢塞回了玉钏,却再没带回腕上,另拿绢纱包了,只藏进包袱里去了。
谢阿弱此时躺着背过身去,面着木壁静思。那绢上公子的心意表露无遗,从今后他是有心要将她关在魏园里金屋藏娇了?整日沉闷消磨,那她与半死何异?
不多久,那小侍已捧了新买的香回来,盛燃香炉,又捧进舱内,此时齐三公子放下书册,细看这香气袅袅,不由问阿弱道:“你闻着这香如何?”
谢阿弱闷声答道:“公子喜欢就好。”齐晏见她懒洋洋的,并不在意,只是品评道:“凤髓香和烟雾,如一场消黯滋味,比之白檀香不喜不悲、冲淡宁静,还是稍逊一筹。”
谢阿弱听了,故意揶揄道:“香也有喜怒么?”
齐三公子淡淡道:“香既如人一般有高下之品,为何就不能有喜怒之分?”
谢阿弱听了又道:“我看这凤髓消黯,倒不是为着此香的天资,却是因着被人关进炉里烧成灰烬,甚是不自在的缘故罢?”
齐三公子愈听愈知弦外之音,他轻轻挥手令小侍们下去,这才起身坐到床沿,手儿抚着阿弱柔软的长发,淡淡问道:“你觉得我拘着你了?”
谢阿弱此时缓缓坐起身来,转过头凝视公子,淡淡问道:“我此番跟你回魏园,日后你将如何待我?”齐三公子听了微微一笑,道:“如何待你?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那我可还是从前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的谢阿弱?”她目光望着公子的唇,不晓得他会说出什么样的答案来,齐晏沉默良久,道:“凡事不可兼得,你愿园中与我聚散无常的天字杀手?还是做不必令我为你担惊受怕的妻子?”
“为何一定要二选其一?至多我少出几趟门,多陪在你身边……”谢阿弱话未说完,齐晏已微微一笑道:“你闯荡江湖,九死一生,万一送了命,我该如何自处?”
谢阿弱不由一呆,齐晏此时握着她如缎子般头发,轻轻叹气道:“你的忠心倒比爱恋要深呢,可我当初偏偏就看中你的不离不弃,这也当真是一件怪事。”
正惘然难舍之时,却听岸上喝道之声,但见码头上两个皂衣刀头开道、一个带刀捕头引路。那带刀捕头三十来岁年纪,生得英姿凛凛,举步若轻,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这三位公爷身后跟着几位侍女并几位老妈子,簇拥着一位身穿绫罗、满头珠翠的妇人,似要登船来。当中一个穿着较为体面的老妈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头戴福字小圆帽的五、六岁孩童,看一行人前呼后拥架势,又有公爷陪同,似是官家女眷。
而那两位刀头跟着女眷们先上了船,那位带刀捕头则与岸边指挥搬运货物的船主詹老大又叮嘱了几句。这詹老大生得虎背熊腰,精明果断,管着这艘大船近百来号船工服服帖帖,他婆娘詹大嫂亦是跟着跑船,在船上充作厨娘,打点这么多张嘴的伙食,手脚甚是麻利。
这会只听那名捕头吩咐这詹老大道:
“这是桐州城县太爷的夫人坐船回家省亲,到浮梁城码头下船,这一路有几顿是几顿,你们尽管烧些好菜招呼!这里是些银钱,不够了再到我处来取!”
说着这捕头递了几锭雪花银子去,那詹老大一见是官家吩咐,只迭迭称是,笑着捧下银子,已吩咐了船工立时去多买些鸡鸭鱼肉、时蔬水果上船。
却说那林月浮刚从岸上几十个酒家中弄了坛上好的女儿红,正提着酒坛要上船,与那带刀捕头打了个照面。那捕头一见林月浮,脸色一喜,忙喊住他道:“贵人来到此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那林月浮回头一瞧,只笑道:“原来是秦捕头!休要取笑,我已是布衣,还是……”说着林月浮抬手指了指码头边上那朝廷通缉要犯的木板告牌,道:“我还是那上头画的人,怎么好意思招呼呢?”
那秦捕头听了却全然不顾什么告示不告示的,只大笑道:“谁管那上头的劳什子!小的只晓得当年小的缉盗到章怀县,还多亏您出手相助!后来听闻您辞官而去,还……”说着这秦捕头手刀一比,往下一宰,笑道:“结果了一个杀人不偿命的蓄生,小的真是好生佩服!更万万想不到您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哪天得空,可让我见识一番您的紫毫铁笔?”
那林月浮笑了笑道:“此笔凶戾,不见血不出手,秦捕头还是不见识为妙!”
秦捕头亦笑道:“真人不露相!倒是我心急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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