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尋思先拉住她再開口,到底雙手按在膝頭不動。
婉婉,他說:杜英生沒說謊,我殺過人。當兵以前的事。
原婉然全神貫注聆聽,得了這準話,心中咯登一聲。剎那過後,她伸手握住趙野,輕輕說:嗯,我知道了。
她身上透出一股沉靜,不是遭遇打擊後茫然的靜悄,卻是鎮定,像鐵了心預備扛起重擔。
趙野反握住她的手,你不意外?
原婉然輕一搖頭,杜英生發話那會兒,你沒反駁,反倒攬住我,生怕我跑掉。再說,你難得動氣,可必要時下得了狠手。比如整治蔡重,趙野便毫不留情,所以她在廟口多少預感杜英生說真話,然而不等他親口證實,她不能信。
兩人沉默相對片刻,趙野問道:不怪我暪你,不問我怎麼回事?
回家路上,原婉然反覆考慮,這時回答便從容些,你有大事相暪,我自然不是滋味,但不怪你。如今我最想知道苦主家裡後來怎麼了,還有官府追究你不,其餘的你願意說再說,我等。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咱倆誰跟誰,這樣客氣。
不是客氣。原婉然正色道:相公,你記得不?你第一天上繡坊接我下工,許多繡娘圍住你。回程我發了惡夢,繡娘們一班班來,擠開我,帶遠你。夢是心頭想,你行事規矩,我卻擔心你給女人拐走
她濃長眉睫一低,旋即又抬起,那時你問起,我沒敢實說,怕顯得疑心嫉妒。不過,相公,那時你便心裡有數,不說破而已,是不是?
趙野緩緩頜首。
原婉然微勾唇角,道:後來繡娘們一樣愛搭訕你,不過來的都是大娘,和你聊食譜。大姑娘小媳婦通通不來了,她們嫌你悶,滿口柴米油鹽醬醋茶。其實你哪裡能教人悶呢?你能從天南聊到地北,話頭不帶重樣。是我露出介懷意思以後,你存心三句話不離家務活兒,變著法子疏遠那些繡娘。
趙野忍不住微笑,低臉抵住她額頭輕蹭,你發現了?
他以為原婉然既然不樂見旁的女子親近自己,自己便該避嫌。此事屬於本分,無須提起,然而妻子能體會自家用心,到底可喜。
原婉然道:我算不上伶俐,可也不傻啊。
趙野摩挲她臉頰,伶俐也好,傻也好,是你就好。
原婉然彎起眉眼,一會兒輕聲道:你體諒我藏心事不說,我也體諒你。自然,隱暪小心思妨害小,隱暪大事不好,但小心思還有難開口的時候,大事更是啊。有些大事像惡夢,比方
她驀地打住言語,握住丈夫撫在自己頰畔的手,將臉向那厚實掌心撳了撳,這才說下去。
比方蔡重欺負我。事情過了好一陣,他也遭了報應,我依然不願想起,想了便後怕、噁心,更別提對誰說起。你從來不談殺人的事,定然也是它教你難受。因此,你不必勉強自己,什麼時候你覺得自在了,能開口了,我便那時候聽。
趙野料度原婉然膽小善良,自己殺過人,她因此生出芥蒂也難怪,不意她百般體貼維護。一時他無話可說,只是執起那雙小手親吻。
婉婉,你把我說成苦主似的,你那事不同於我那事,你無辜受欺負,我可是傷了人命。
原婉然坐直身子正視他,你不會無緣無故害人。說時,如同敘述太陽打東邊出來,無庸置疑。
原婉然又道:我可不是幫親不幫理才這麼說。相公,你從前看我很不順眼吧?她問歸問,其中卻無一絲探詢意味,而是篤定,你認定我背地偷人,面上假正經騙你們兄弟。
婉婉。趙野心一緊,握住她臂膀。
原婉然上身前傾,手按他膝頭,柔聲道:我不是同你算舊帳,那麼做沒意思。我就想說,當年你多討厭我啊,圓房隔天,我衝你打打殺殺,你自然更沒好氣。你已經惱恨我,又教我重重咬了一口,情急加上劇痛,還手打一兩下逼我鬆口也算人之常情。但你沒有,你只是制住我。過後你大哥上山出事,你氣瘋了,一聽他留的囑咐,到底收手了。
原婉然深深看著丈夫,說道:相公,你管得住自己,必定出了大事才殺人。
趙野捧住他的小妻子臉龐,那張小臉一片赤誠篤信,粉嫩嘴唇嬌音婉轉,吐出的每個字卻都是斬釘截鐵的勁道,一下下砸在他心坎,一下便是一個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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