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梅其实是明知故问,樱桃来丽春院完全是她一手操办花钱从王桂花手里买来的,樱桃一进丽春院,那满眼的悲痛她就看出来了。
“不是,风吹的,眼睛发涩流酸水。”说着樱桃伸手揉起眼睛来。
小六端着一碗漂着红枣的米汤;两个馒头;一小碟油滋滋的洋芋丝敲门:“饭好了;端上来了。”
张惠梅说:“进来吧。”
小六推门进来,将盘中的吃食放在屋中间的桌子上。张惠梅拿起筷子挟了几根洋芋丝尝尝,味道咸咸的,咂嘴说,“味道美得很。”把筷子递给樱桃说:“刚炒好的,馍也是热的,赶紧趁热吃。”
樱桃说:“我不吃,我刚才在街上吃了。”
“街上吃啥哩?吃元宵了吧?那东西能吃饱么,快拿上筷子吃几口,好吃得很。”
樱桃说:“我不吃,不想吃。”
张惠梅柔柔地劝道:“乖,听话,吃几口,你看你都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饿坏了咋办?”
樱桃说:“我真的不想吃,我一点也不饿。”
张惠梅将筷子搁在碗沿上推到她面前道:“那你把这碗米汤喝了,挟几口菜尝尝,馍馍不吃都成,夜这么长,空肚子睡着不舒服。”
樱桃还是不肯动筷子,张惠梅说:“赶紧吃,这么晚了小六专门给你做的,咱可不能不领情,他还等着收拾锅哩。”
小六在旁边等着收拾,还能多看一阵子美女,笑道:“不急,让樱桃慢慢吃。”
张惠梅说:“你看这里每个人都对你这么好,有吃有穿,这样过活总比你在王桂花家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干活强吧。吃吧,再不吃可就要麻烦小六烧锅再给你热了。”
“甭再麻烦小六了。”樱桃拗不过,勉强道:“那我把米汤喝了吧,菜和馍我不想吃。”
张惠梅笑道:“赶紧喝吧,这会功夫可能都凉了。”
樱桃端起青花白瓷小碗,昂起头象喝汤药一样眉头微蹙地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干了,放下空碗,嘴角粘着一粒米,张惠梅用指头给她拾去。小六问:“樱桃不吃这菜和馍?”
樱桃摇头:“不吃了,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起来为我做饭。”
小六笑道:“说的啥话么,太见外了,那我端走了。”
张惠梅说:“端下去吧,问问飘飘她们谁吃不。”
“嗯。”小六收拾了空碗,端着盘子退出了屋子,闭门的时候风将灯吹暗了起来,灯芯淹在清油里,张惠梅拿洋火枝儿挑了挑,问樱桃:“这两天习惯了么?”
樱桃心里想着别的事儿,没有言语。
张惠梅说:“这儿人都对你好得很,你能感觉到吧?”
“嗯。”樱桃被这表面现象所蒙蔽,微微点头。她不知道他们对她好都是张惠梅事先安排的。
张惠梅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洗洗就睡觉吧,我就先回屋了。”
樱桃说:“知道了,姨,你也早点睡吧。”
“嗯。”张惠梅带上房门出去了,樱桃舀了勺水对着镜子擦去脸上的妆容,门“嘎吱”一声又开了,张惠梅探进头来说:“对了,明天县城戏院的老师来给你教唱戏。”
樱桃问:“啥时候?”
张惠梅说:“后晌吧,早点睡觉。”说着又带门出去了。
樱桃对着镜子使劲擦着脸上的胭脂水粉,擦的脸上泛起一道道红斑,眼睛酸的泛出了泪花儿。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命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只怨老天太不公平。
洗完脸,抽下发髻,披着一头顺滑的黑发上了床,锦缎被褥第一次盖在身上,除了冰冷就是别扭,整个躯体好像置身于黑暗的旷野里,满心的苍凉,哪还有困意。一点也不想睡觉,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樱桃掀开丝绒棉被坐在床上,对着黑暗发呆,窗帘帷幔在偷袭进来的夜风里飘摇,樱桃的心思随着柔软布帘的晃动高低起伏。
外面楼道里不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二楼其他房间里充斥着男欢女爱的床第声,樱桃听不惯,干脆找了棉花塞住耳朵,躺下来蒙头硬睡。这样艰难地熬了一个晚上,天还膏子蓝,启明星刚落,她就起来了。
早上她喝了点稀稀的面片汤,在二楼房间里一坐就是一上午,小六端来晌午饭后说,张惠梅让她吃完饭就下楼,戏班的老师已经来了,在正厅坐候着。
樱桃吃饭的时候想,她和楼里的其他姑娘不一样,她只是个卖艺的。吃完饭下楼,迎面和张惠梅碰上,张惠梅笑道:“我刚说要上去叫你,戏班老师父都等好一会了,晚上还要走的,得抓紧时间。”
领了樱桃去正厅见老师,老师是个漂亮又充满气质的中年妇女,樱桃和老师握手见面,坐定后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是县城人氏,丈夫早亡。
樱桃忍不住问了才知道老师是唱花旦的,难怪她的身材保持的像少女一样婀娜多姿,腰细得象玉米秆子。
第一次见面,说的基本都是闲话,这样樱桃倒不觉得寂寞,时间也过得快,眨眼间天空就拉上了灰色的幕布。
老师一走,樱桃一个人钻进房间里又落寞起来,看着刺入窗户的夕阳发呆。窗外的树枝在春风里轻轻摇曳,空气里漂浮着迎春花淡淡的香味。
生活不止是拜师学艺,樱桃迟早会踏入这趟深浅不知的洪水,落入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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