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一看才好。
如此思著,酒更饮不下了,酒菜也没吃多少。焉然看见张仲翔不发凶了,跟那高朋只是脸对脸的喝酒、谈话,好家顾不到别处了,韩铁芳就想:不等著赔钱了,趁早离开了此地。遂看见那小伙计向他这里投来一眼之际,他就招了招手。
小伙计含著笑走过来,问说:“韩爷你还要甚么吗?”
韩铁芳小声儿说:“不要了,你把账算一算吧!”
小伙计遂就三百二,二百八的把账算清了,韩铁芳掏出钱来,点对了,放在桌上,小伙计还向那边撇了撇嘴,笑了笑了。
韩铁芳也没言语,站起身来,目不斜视地往外就走,不想还没有走出去,旁边桌旁坐著的那个酒鬼又是赌鬼却说了一声:“待会儿来呀!宝可快开啦,回去再多拿点钱去,本儿大了能够多赢。”
韩铁芳不由得回头,眼光却正跟高朋的那双鹰眼、张仲翔的那双凶眼交射在一处,韩铁芳也没言语,一步就踏出了酒铺。这时的天色已黑,星繁月黯,秋风更紧,街上已经没有其么人了。韩铁芳往北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脚,暗想:春雪瓶刻下身边的事,实在紧急得很,鹰眼高朋等人不知怀著甚么心,莫说再抓住她的甚么罪名,就是没有另外的罪名,那“妄称春龙小王爷之名横行南疆一带”,也够把她关在牢里或是杀头的了,我岂可不去把这些事告诉她们,好叫她躲避、准备?
于是韩铁芳转回身来,匆匆忙忙地到了吉升店的门前。这时候,大门还开著,柜台里边算账的先生吧吧的打著算盘,厨房中叮叮当当刀声乱响,各房中都明灯照耀,东屋叫著「伙计”,西屋里也叫著「小二”。
店伙四五个,有的手托油盘,有的提著开水壶,全都往来匆忙,并且一声声地答应著:“听见啦!好啊!有啦!”
韩铁芳走进来,未为人所注意,同时他很熟地就走到了雪瓶住的那里院内,来到了绣香的房门首,也像是无人晓得。
屋中,绣香正在跟谁说著话,声音很急,说:“她不愿意离开这里,我可有甚么法子?你逼著我,我恨不得立时就回家,咱们在外边这些日子,孩子托付人给照管著,我也是不放心呀!可是难道咱们都走,只把雪瓶一人扔在这里?在她爹爹活著时候,咱们可以那样办,现在她没有了爹爹,难这咱们就一点也不照管她?”
又听见有人咚咚顿了两下脚,是那萧千总发出来急躁而低哑的声音,从窗下并可看见他连连地摆手。韩铁芳侧著耳朵,就听见他说:“唉!唉!哼!你嚷嚷吧!叫人知这了她就是春雪瓶,那可是不得了!”
绣香说:“你还以为外面的人真不知这呀!今儿连喜为甚么给她送鞋来!”
萧千总说:“连喜知这了,并没甚么。所以我说,咱们有甚么事,就得赶紧快办。譬如今天连喜虽是一半来送鞋一半劝咱们赶紧离开迪化,虽然他说这只是他自己的意思,我可是猜著必是钦差大人的主意,那么咱们不如就遵命,你再跟雪瓶姑娘去说说,咱们这就算清店账收拾行李。明天早晨,我豁出去啦,我带著她再到官花园去碰一个钉子,去给钦差大人辞行,钦差大人要是一时高兴,传我们进去见面,那就好办啦,我也就不急著走了,咱们回到店里来,再拆行李卷儿,退车,再住一个月,半年,我要是再催著走,我是王八蛋!”
她的太太绣香说:“但是不行呀!我知这玉大爷的脾气,这些日子他都不见咱们,哪会在临走时又肯见咱们呢?”
萧千总说:“是呀!我们到了现在,也不指望他再见咱们啦!要不我为甚么主张先收拾好行李呢?去见他不过是为应应卯,省得叫他挑眼,再说他既不见咱们,还能不给咱们些盘费?他好意思叫咱们白白地来一趟,又白白地走回去吗?”
绣香说:“你总是想著钱!钱!再有多少钱你也是不够的,少赌一睹好不好?”
萧千总却笑著说:“哈!甚么话嘛,俗话说:千里为官只为钱,咱们这次先到尉犁城后来迪化府,本想升一级,官儿既升不了,还能够不捞几个钱花花吗?为的是甚么?你知这钦差的官儿有多阔?沿路下各地大小官员明著不送礼,暗中还不送礼吗?他打发走了外甥女,还能够少给钱?……”
韩铁芳在窗外,已把他们近日的情形明白了一些,然而还不晓得雪瓶在这里既不作甚么事,可为甚么又不走?他往后退了几步,故意咳嗽了一声,他的这一声咳嗽,立时把屋中那夫妇二人的谈话打断了。
韩铁芳又往前走著,隔著门问这:“萧兄在家吗?”
屋里的萧千总仿佛愣了愣,然后才含著恐惧之意,问说:“谁呀?是谁呀?”
韩铁芳声音不大的说:“是我,我姓韩。”
萧千总说:“甚么?你大点声音说,你来送钱?”
倒是绣香听出来了,急忙说:“是那位韩大爷吧?”又跟她丈夫说:“大概是韩铁芳来啦!”
萧千总还不敢开门,绣香将门开了,韩铁芳就走了进去,先拱拱手,萧千总却惊讶地看著他,悄声儿问说:“你怎么还没走呀?”又问说:“你今儿干甚么来啦?”
韩铁芳没有答覆他这话,只是也低声地说:“请把雪瓶姑娘叫来,我跟她有几句要紧的话说。”
萧千总说:“雪瓶早就回尉犁城去啦,你还不知这吗?有甚么要紧的话呀?马你也交回来了,我虽没谢你甚么,可是那将来再说,我们一定有良心,你干甚么这么晚来呀?吓人一跳!”
韩铁芳正色说:“萧兄你不要多疑,我来这里实无恶意,就因为外边有几件事,如果一发作出来,便于你们不利。我知这雪瓶姑娘没走,你快点把她请过来,有几句话我非得当面跟她说。”
萧千总听到这里,不由得急躁起来,竟要翻脸,顿著脚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呀?我们姓萧不姓春,你要找春雪瓶,往别处去找,问我们问不著。你这个人可也太死心眼啦!告诉你,春雪瓶没在这儿,你还不信,难道我还会骗你?真是!”
他的太太绣香却赶紧把他推到一边,说:“你别说!咱们就把雪瓶叫过来吧!韩大爷既然来了,就一定是真有要紧的事。”说时她就往屋外走,去叫雪瓶。
萧千总急得又顿脚,但知这事情已经无可奈何了,太太给泄了底,再说雪瓶没在这里,他更不能信了。于是就叹了口气,说:“姓韩的,我看你这个人也很老成,可为甚么你总是这样拉不清扯不断呢?雪瓶是个十八九的大姑娘,你是个年轻小伙子,你这样一来就找她,也不成事体啊!就是有要紧的事吧,你也可以跟我这个半老头子说,也不妨啊!何必非见她不可?你究竟是存著甚么心?”
韩铁芳不禁也有些生气,说:“甚么心我也没存著,我来确实一番好意,跟你说也行,就是外面那仙人剑张仲翔……”
才说到这里,屋门又开,雪瓶在前,绣香在后,都进来了。韩铁芳看见了雪瓶,就把话顿住,眼睛又有些不敢向春雪瓶直视,但却又不禁去看。只见雪瓶穿的是一件青布的很合身的长衣里,鞋多半也是青的,面上未擦脂粉,却愈显得秀润,在韩?向她拱拱手时,她微微她笑了笑,更显得娇丽、抚媚。
旁边萧千总说:“你快说啊!她出来啦!”
韩铁芳倒觉得话说不出来,非常局促了。
雪瓶的态度却一点也不慌忙,很婉和地说:“请韩大哥先到屋里去,有甚么再说吧!”
萧千总一听,竟然叫出“大哥”来了,多么亲热,他不由又发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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