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人说:“我没看见牛脖子,他倒是说春大王爷有匹好马,他想给盗走,带到别处卖给人,一定能发财,这是他在尉犁城的时候悄悄跟我们说的,我可不知他已盗走了没有?”
雪瓶此时急于去追回马来,实不暇细问,就说:“你快说!你们是从哪儿来的?难道是从尉犁城随著我们来的吗?你们好大胆!快说!你们的首领是谁?”
她的双剑在贼人的肩上压得很重,贼人战战兢兢,话更是说不出来,半天才说出:“我们的大首领是半截山,二首领是野猪老九,三首领是戈壁虎,我们都是太岁山的,因为在两月前,野猪老九在销魂岭上被春大王爷用箭给射死了!”
雪瓶吃了一惊,心说,哎呀!原来我爹爹在两个月之前,她就回到新疆来啦!
贼人又说:“半截山为替他的二弟报仇,就派了老二戈壁虎,带著我们共分三路去追春大王爷。我跟牛脖子是一路,我们绕库鲁山的北边到了尉犁城,另有几个人是走南路,我们没追上春大王爷,可追上了他老人家的那个伙伴姓韩的啦……”
雪瓶听到这里,越发注意,贼人又说:“他们在黄羊南子那地方先下手了,也是打算先偷去那匹黑马,再下手杀那姓韩的……”
雪瓶又急逼问说:“姓韩的为甚么会得到那匹黑马?”
贼人摇头说:“不知道,他本来有两匹黑马,在黄羊岗子里卖了一匹,却留下这一匹。”
雪瓶再问:“姓韩的是个做其么的?”
贼人又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听说在销魂岭的店里,他是跟春大王爷住在一块儿,我们在春大王爷走后,到那店里去问,听他们都说那姓韩的是跟春大王爷一块儿由东边来的,他称大王爷为前辈……。”接著又说:“戈壁虎带著我们到尉犁城聚齐,我们一共才六个,因为有两个在黄羊岗子叫姓韩的杀伤了,赛马时闹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后来听说你们要到迪化去,我们才商量好了计策,牛脖子先去充好人,帮你的忙,跟你们一路走,因为他跟那千总官儿赌钱赌成了朋友啦,我们就先去骑著快马赶到这山里来,这西边黄熊岭的首领,本来跟我们全是好朋友,他答应帮我们的忙。今天下雨的时候,你们一进山来,我们就看见啦。现在就是戈壁虎带著我们要去杀你,可是……小王爷!我把实话都已说啦,你饶了我吧!我可没杀你,是……”
雪瓶此时手有点软,但又想今天若非自己早有准备,否则早就死在他们的手里。因此又把心肠一狠,两腕同时用力,只听贼人一声惨号,她却不敢看,转过身去,见地下尚有未燃烧完的火把,并扔著没烧著的草捆,草捆长约三尺,雪瓶就又将双剑归于一手,她就抬起一个草捆,就著地下的余火引著了,照著山路,想回到谷中取了马再去追那牛脖子。
她蹿崖跳涧,火光剑影随著她的身躯飞舞,不多时就又来到那条坦平的山路上,她往前看去,见几丈外有一条白影在那里动著,她持著火把向前追去,那条白影就发出得得的蹄声向前跑,她晓得是她的那匹白马,多半是牛脖子不能同时拐走两匹马,他才单把黑马骑走了,就将这匹马抛下。雪瓶随就拿番语叫那匹马的名字,那匹马才轻轻敲了几下蹄子站住了。
雪瓶持著火把慢慢向前走,走几步忽觉脚下踏著了一个东西,只听得“哗啦”的一声,原来是那柄钢叉,也被牛脖子抛下了,她倒不由得疑惑起来。心说:莫非牛脖子那贼是连人带马全都堕在深涧之下跌死了吗?唉!总怪自己太疏忽!她心中难舍那匹黑马,就走近崖边,持著火把向下去晃照,希望那匹黑马能够忽然飞跃了上来,可是下面的山涧不知有几十丈深,云烟漫漫,这火把的一点光芒哪能照得到涧底?此时白马就缓缓地走了过来,依傍著它的主人。雪瓶一看,这马的鞍子全都没有卸下,可见连那匹黑马的马鞍也叫牛脖子拐走了,她就更气,遂将剑插在鞍旁。她上了马,一手提缠,一手举著火把,就向谷中走去,山路下陡,她不能将马催得太快,走了一会,就来到那停车的地方,只见前面有人高声呼叫说:“来的是瓶姊吗?”雪瓶听出具幼霞之声,便收住了马,急急地说:“牛脖子那个贼将黑马盗走了,这山上确有不少强盗,都是与半截山勾通的,已被我杀了不少。现在我得赶快去追牛脖子,好把马夺回来。你去把弩弓给我拿回来!我不要我那短头子的箭,我要那回姓韩的送回来的尖锐的箭,快走!……还有,我若今夜追不上他,我踏遍整座山也得将黑马夺回,明天午前我要是不回来,就求你赶紧保护著他们出上山口,切不可在此多待,提防贼人前来复仇!也千万要谨慎,出了北山口不要耽搁时日,赶快到迪化,咱们再在那里见面!”
下面的幼霞连声答应著,就跑回村里去了,雪瓶在这里勒著马,等候了多时,幼霞才又回来,她也不知是哪里找来一根干柴,也点著火把拿著,与雪瓶手执的火光交相辉映,二人都能彼此看得清容颜,幼霞把一只包袱交给了她,说:“都在里边啦!”又交给她剑销跟皮鞭,雪瓶先下了马,匆匆将一切东西都挂好,她就又骑上马,说:“我可走了!也许能把马截回来,我也就能快回来。”
幼霞说:“不要紧!你就放心去找三爹爹的那匹马吧!明天你若不回来,我就保护著他们走,我已想好了,明天走的时候,我叫他们村里出十几个人送我们,大概也就不至有舛错了!”
雪瓶说:“好!”拨过马去又往上走,幼霞在下面又锐声喊说:“瓶姊你可也要小心!小心山路……明天你要不回来,咱们在迪化见,我们会先在三爹爹那儿等著你!”
雪瓶在马上一晃一晃地摇著手中的火把,表示自己已经听到,然而心中却不胜酸楚。
火光被风吹著呼呼地响,马蹄踏著石缝中的雨水,四处飞溅,她照著路,揪著马缰,遇见那又狭又陡的山路,她就勒马慢行,但一照出宽平的道径,她就又放马飞奔,她手中的火把照遍了山路,口喊著:“牛脖子,快放回马来!不然我要将你杀死……”声彻空出,连喊多时,未见有人答覆一声,她已走出很远了,不过看出来并不是白天进山时所走的路,同时也已辨不出东南西北,手中的火把也越烧越短,光亦渐微,她不禁就勒著马踟蹰,暗暗叹了口气,再缓缓地往前走去,忽然听见有“嗷嗷”的一种嗥声,发自于岭上,雪瓶听了,不禁顿吃一惊,一面用力抖火把,使火焰又熊熊地腾起来,一手就向鞍后的包袱里,摸出来个弩弓及几枝锋利的箭矢,她先装好了一枝,其余的几枝全都插在腰间系的带子上,再往前慢慢行走。
走了不远就看见迎面黑暗之处,发现了两点火光,跟两盏小圆灯笼似的,待了一会,又出来了两盏,接著又是一对,一共是六只闪闪发亮的东西,雪瓶忙勒住了马,将火把抖了起来,对面的六只发亮的东西看见了火光,就一齐向后退去,可是并不跑,雪瓶不由得微笑,将小弩箭上好了,比准了,瞪目瞧著,只见对面的小灯笼有两支渐渐往近扑了过来,光亮倒灭了,可是在马前微光所照到的地方隐隐发现了一只有驴子般大的苍狼,瞪著可怕的圆眼,露出一嘴的尖牙,吓得马就不住向后退,春雪瓶却将弩箭放去,只听“嗷”的一声,这真是狼嗥,惊得三只狼都转身就跑,春雪瓶一面急急催马追赶,一面安妥弩箭,一面摇动火把照著前面,蹄声哨哨,火光腾腾,弩箭向著眼前“叮叮叮”连珠般地射去,只听嗥声震动了山谷,她这才将马收住,再向前慢慢地行走,看见眼前山路上躺著两只狼,一块大石头上也伏著一只,另外三只狼也全都吓跑,她就抽出一口剑来,下了马,索性将三只狼的身上各砍一剑,证明全都实在是死了,她才用火把照著细细地从狼身上寻找出射中的弩箭,费了很大的劲才拔了出来,依然带起。她心中想:我爹爹的这种箭真厉害,怪不得她不许我使用,以后我还是非至不得已时决不拿出,我别忘了爹爹的话。
她再策马向前走去,这匹马看见了那三只死狼,它还不住的害怕,几乎将雪瓶跌了下来,雪瓶恨自己的这白马,愈是舍不得那匹黑马。她就以剑柄向马跨上狠狠地极了一下,马就向前狂奔起来,又踏过了一道山岭,火把已经烧完,雪瓶就把手中的一截连著余烬的干草扔在地下,马也喘,人也累,因顾茫茫。千涧万垦都隐在云里,她简直不敢走了,就下了马,坐在一块山石上,本来是恐怕再有狼来,她不敢睡觉,可是坐了一会,打了半天盹儿,竟自沉沉地睡了,马也在旁边睡去,山风凄紧,也吹不醒她的沉梦,睡了半天,才被鸟声唤醒,一睁开眼睛,觉得满身都是露水,天光已亮,倒不由得吃了一惊,再看看,马在旁边吃草,一切东西倒没有短少,向四下去望,白云飘飘,峰峦半现,天气是已睛了,由东方岭后的一片淡紫的云霞,她就将方向辨别出来了,掠了掠鬓发,站起身来,觉得非常有精神,心里可想:我往哪裹去呢?赶回红叶谷,同他们一起去迪化?慢说到那里未见得找著爹爹,假定能够见看了,那么爹爹的朋友姓韩的——韩铁芳,爹爹托人家好意去送马迭东西,人家不辞辛苦到了尉犁城,我却不容人家说出青红皂白,就把人家连射两箭,还给打走,截下了马如今又丢了,我有甚么脸去见她老人家呢?
于是一咬牙,上了马又走,转过了两个山环,见朝阳已出,忽然见下面有两个猎人,一个拿著叉,一个拿著箭,每个人都拖著一只死狼,雪瓶倒不由得笑,勒住马向崖下高声问说:“喂!你们可看见有个人骑著黑马走过了吗?”
崖下面的两个人齐都站住了,仰面寻了半天,才看见了春雪瓶,他们大概也没看出是男是女来,就齐声问说:“甚么?你问狼?这是我们刚才打死的,那边还扔著一只呢,我们待会儿再去取,劳你驾,你去给看一看别叫人给拉了去,我们打死了这三只狼可不容易!”
春雪瓶才知道自己绕了一夜,离开红叶谷原来没有多远,她拨马寻著了下坡的路,就放马而下,底下的两个猎户看出春雪瓶骑v马,并且还是个女人,他们这才大惊,都向后退著,把狼腿扔下了。
春雪瓶又说:“我不管这三只狼是谁打的,只问你们可曾见有个人骑著匹黑马跑出山去了没有?”她问得急,话说得又快,更加山裹住的这些人对官话本来听不大懂,当下猎户之中,一个是惊惊慌慌,另一个是先点点头,说:“不错,刚才是有一群马都跑出山去了!”
雪瓶听了倒不由惊愕了一下,因顺著话去问说:“那群骑马的人都是谁?是强盗吗?”
猎户摆摆手,说:“我们可不敢说!反正里边有黄熊岭的大王,还有……”
雪瓶把字音咬清楚了,一个一个字地说:“还有一个,穿著酱紫色的马褂,骑著一匹黑马的人,有没有?”
猎户这才听明白了,连说:“有有,那群马里就有他,他领头,都出了南山口去啦!你要找他们就得快追!”
春雪瓶说:“好!谢谢你们!”她挥鞭向南飞驰,这两个猎户还在后面指著,大声嚷著说:“往那里去!对啦!由这边一直走就出山口了!”
春雪瓶急急挥动著鞭子,马蹄击著山路,哨哨的紧促地响著,一霎时就走出了山口,比那日赛马的时候还要快,她的身子几乎要平伏在马背上,一口气跑出了三十多里,这才收住,喘了喘气,看见对面来了一群客商,有车有马,都像是要过天山的样子,她又慢慢地策马迎了过去,下了马,就问说:“劳你们的驾!可看见有一群马走过去了没有?其中有一个身穿酱紫马挂的人,他骑的是一匹黑马。”
这一帮客人都是汉人,看见春雪瓶骑著白马,带著双剑,他们一猜就知道是春小王爷,遂就一齐惊惊慌慌地,拱手作揖,有个人走上来,恭敬地答覆,说:“那群马我们倒没看见,可是我们刚才走过野牛屯的时候,听个人说有一群强盗都骑著马,拿著刀,从偏路往东去了,我们还特意停了一停,索性让他们去远了,我们再走,怕是碰在一块儿被他们劫了。春小王爷您要是追,就赶紧往东,那里有两股路,一股大路能到北边哈密,一股窄路,得越过塔格山,得过白龙堆,销魂岭,进玉门关。……”
雪瓶听到这里,就不往下再听了,点点头,表示谢意,她就仍往东走,走到东边,看见有两股路,如人字形,一是往东偏北的,较宽,一是往东偏南的较窄,雪瓶就走上了那股窄路,道路两旁也都是草,有缠头人在这里牧著无数的牛羊,昨天这地方下的两仿佛更大,地下至今还有很深的湿泥,马蹄都没到泥里,所以无法走得快,但她是决不稍停,她总是向前追赶,她知道戈壁虎牛脖子那些人都很畏惧她,不敢在天山中多待,早拐著马逃跑了,他们必是逃往白龙堆附近去了。我爹爹的生死的消息,也总可以在那里找得著吧?
因此,她也不顾座下的白马已浑身是汗,她仍是挥鞭快走,走到近年的时候,觉得饥饿了,看见远处有一片树林,那里冒著火烟,她晓得那里是有人正在做饭,赶紧催马走过去,见是十几个缠头的人正在那儿烧柴草,做饭吃,看见了她来,也都很惊异,她也略通几句缠头人的话,她就说:“你们看见有一群强盗过去了没有?”十几个人都摇头,她又问:“你们把饭做好了,我想吃点,吃完了我给你们……”她真想不起来拿甚么东西换人家的饭吃,除了摘下耳上戴的金坠子就是马身下的银镜银勒了,她忽然看见马上的包袱鼓襄襄的,不知幼霞都给她包了一些甚么东西,她过去打开了一看,见里边不独有组头箭,细头箭,一共几十枝,还有碎银金锭,跟三身自己的单搭衣褂,雪瓶不由得心里喜欢,尤其钦佩幼霞昨夜在那山谷之间,匆忙之下,又没有灯光,她竟能为我想得这么周到,把包袱打得这么好,她竟是比我心细,自己惭愧,更要夺回马来,更要走遍天涯,问出来爹爹的生死,还得要找著那姓韩的人向他道道歉。
她走了过去,把银子给这十几个人,这些人哪里肯收,虽然没称呼她甚么,可是她也明白人家是知道她的威名,她倒不由得客气了。放开了马,由著马去吃青草,去在地下打滚,她就盘膝坐在草上,等了一会,人家就把饭做好,给她送到面前。这饭是用木盘盛著,上面放著一些羊肉,没有筷子,只能拿手抓著吃,她一边吃,一边抬眼望著青天、白云、远山、近草,那草里藏著的绵羊就如山上的石头一般多,少时她将饭吃完,就站起来,过去拿那包袱擦了擦手上的油,天很热,她先备好了马,牵著,另一只手提著包袱,就向这十几个缠头人道了谢,遂就进了树林。林中很深,她在无人能看见之处,换好了衣裘,然后将包袱繁在马上,出了树林,就又上了马向东南驰去。
沿路上她就是这样,午饭到处就用,夜晚或投宿于蒙古人的牛皮帐中。好在差不多的人,虽未见得尽皆认识她,知道她是“秀树奇峰”春雪瓶,但见了她一个少女,有马有剑,总疑惑她是与“春大王爷”有点关系,所以莫不对她恭谨接待,也没有一个敢询问她的姓名跟来历的。但是她一说出那牛脾子的年貌,及那匹黑马的样子,被问的人可也都摇头,都说:“确实是没看见,不晓得。”
她心里真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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