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村长会开会商量一些村里的大事儿。比如秋收的时候院场怎么岔开使用,天旱的时候缺水该怎么分配,冬天去作坊做红薯粉条该如何排队,还有村里一些公共财产的处置,这些都要做村长的操心,提前安排好,临到头才不会出乱子。
只不过每每都是顶门立户的当家汉子们去开会,就算有什么事儿需要挨家都要通知到,也是桂香婶子第二天往他们家跑一趟,还从来没有过让沈青一个哥儿去开会的时候。因此苗氏和沈青闻言,都十分意外。
来报信的是个年轻媳妇,进屋先喝了一碗苗氏倒的热水:如今已到冬月末,晨间夜里冷得很!她一路跑过来手脚都有些木了,一碗热水灌下去人才缓过来。目光不自觉就在桌子上扫了一圈,感慨道:“你家这饭食吃得可真好啊!”
这鸡蛋是日常就能随便吃的?谁家鸡下了蛋不是卖了,就是拿去换咸盐,也就有孩子、有孕妇的人家才偶尔给做一个,那也是水煮或蒸蛋,哪里像苗氏这样还用油炒!一大碗韭菜炒鸡蛋汪着油,霸道的香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
村里最近都在传,苗氏不单自家鸡下的蛋不卖,还老去别人家买鸡蛋。有人说上头没老人盯着就是不知道节俭,也有的人羡慕这母子两个的日子是真过起来了。
苗氏笑了笑:“孩子辛苦一天了,可不得多补补,不然哪儿来的力气?”
如今沈青在村里的人设,还是每天山上砍柴,或者摘山货,然后拿到县城去卖。
那媳妇一拍手:“可不是!村长找青哥儿也是说这个事儿呢。之前你家青哥儿不是在山上打死一头野猪?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窝儿的,今天有人在咱村子附近看见了野猪的脚印,瞧着有好几头呢。村长想着你家青哥儿不是有打野猪的经验么,这才让他过去一块儿商量商量。”
沈青听了,连忙放下碗,披上件袄子就要出门:“真是野猪?我这就过去!”
村里来了野猪可不是玩的!冬季山林里食物匮乏,野猪没吃的,就会下山来糟蹋农田。这时节冬小麦已经种下了,被祸害了得把人心疼死,庄稼那可是农家人的命根!更别提要是碰上小孩子!
即便沈青家如今并没有地了,刻在骨子里的对庄稼的重视,还是让沈青脚下生风一样往村长家去了。
而村长也是同样的想法。看脚印,目前野猪还只是在附近徘徊,等真祸害了庄稼就迟了。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把周围几个村子的猎户都请来,一起上山把野猪除了:“咱们村账上还有些银子,但恐怕不够,我想着每家再出上一点儿。再找找刘猎户,到底是咱们村出去的人,估计不能够要钱,回头给他多分点儿猪肉就行。”
村里是有公共田产的,佃给人种,每年收取的租子就放在村里的账上,用于一些集体建设、帮扶老弱。像做粉条的作坊,就是公账出钱盖的,村里的孤寡老弱到年底也能领点粮。
按照附近村子的规矩,尽管是花钱请来的猎户,也只有一半猪
肉能留在村子,另一半猪肉得给几个猎户分了。
一听要掏钱,刚才还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村民们顿时静了下来。村长倒也了解他们的脾性,并不催促,只道:“大家都仔细想想吧,要是野猪下山嚯嚯了庄稼,损失的就不止是那点儿钱了,一家也就凑个几十文。”
反正他是最不着急的那个,他家的地不挨着山脚,咋也祸害不到他家。
半晌,才有个年轻汉子冒头说话:“村长,这沈青引来的野猪,咋个叫俺们摊钱?”
村长都愣了,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正赶上桂香婶子拎着茶壶进来添热水,最是听不得这话,皱眉道:“王六子你这是说的啥话?好好的扯人家沈青干啥?这野猪下山关青哥儿啥事,啥叫青哥儿引来的!”
王六子缩了缩脖子,他比桂香婶子低一辈,天生就有些怕村长媳妇。不过心里的不服气还是让他鼓足了劲儿回道:“咋不关他的事儿?他把人家崽子杀了,换那老些钱,人家大猪能不寻来报仇?”偷偷瞟了一眼桂香婶子,小声嘀咕道:“我知道婶子您和他家交好,他家又给你家送槽子糕,又是请你们吃饭的,你当然心往他那儿偏了。可也不能掏俺们的口袋偏他啊。”
这话一出,就有几个人跟着应和,都是村里的年轻汉子。也不知道他们是真认为是沈青引来了野猪,还是只要能不让自家掏这个钱怎么都行。
比起村里的婶子叔么们,提起沈青大部分都是夸赞能干、孝顺,村里的汉子们对沈青的看法可就不同了,尤其是和沈青同辈分的小子们。
这个讨厌的哥儿从小就压他们一头!在场不少人都挨过沈青的打,现在他们也长到娶亲生子,能代表家里来开会的岁数了,对沈青的厌恶却没有随着时间而减少。
满村的小子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敢一把柴刀硬刚野猪,还能打赢了。偏这沈青能做到,还能把猪拉回来便宜卖给村里人。那段时间他们没少听见那些买了肉的婶子叔么把沈青夸到天上去,一个哥儿的风头生生盖过了汉子!如今连开会都要叫上他了,他一个哥儿凭啥跟汉子们一块儿开会!
他们不想怪自己太无能,只能把这无名的火儿发泄到沈青的身上:怪沈青太爱逞能、太爱显摆,怪沈青没个哥儿样,也难怪成了老哥儿都嫁不出去!
听到王六子这话,尤其还把他家收沈青礼物的事情翻出来说,桂香婶子气得脸都红了,刚要张口骂人,却被村长推了一下:“得了,倒完水赶紧出去。汉子们说话老娘们儿别在这儿耽误事儿。”
到底是村里的正事儿开会,就算他心里偏着自己媳妇,也不能太坏了规矩。不过说完桂香婶子,村长又看向王六子几个人:“沈青打死那猪都多长时间之前的事儿了,小一个月了?那大猪找小一个月才找到咱村?是不是明天再来野猪,也怪青哥儿杀了人家崽?你自己听听这话有理不!”
王六子一噎,说不出有理的话来,只能嘀咕着:“反正俺是看出来了,村长家多偏那沈青!”
村长不乐意听他这胡搅蛮缠,正想再训斥
几句,却听见屋子外面有动静,传来了沈青的声音:“村长不用作难。”
厚厚的棉门帘子掀起来。这一会儿工夫,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雪,薄薄一层落在沈青的头发上、睫毛上,映着烛光亮晶晶得。沈青一路小跑过来,跑得人都有些热了,却在门口听王六子的话听得心越来越凉。
他知道村里差不多岁数的小子都不喜欢自己,却也没想到为了把野猪的事儿栽给自己,王六子能说出那样胡搅蛮缠的话,还有那么多人睁着眼说瞎话应和他!
沈青扒了了两下头发上的雪,只是这屋子里暖和,雪已经迅速融化了,沈青只能甩了甩手上的水:“我看不用村里出钱,也不用找别的猎户了。看那脚印有多少头猪?我这两天上山上一趟,都给弄死不就成了。”沈青看向村长:“不过要是我自己一个人弄死,猪肉就不给村里分了啊。还是跟之前一样,想要的上俺家买去,也能用粮食换。”
村长夫妻俩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桂香婶子连忙阻拦:“青哥儿别说这样的气话!”她再喜欢沈青,觉得青哥儿有本事有能耐,也不觉得一个人能对上一个群的野猪!别说沈青了,就是最强壮厉害的猎户老手,怕是也不敢说这话!
沈青却摇了摇头:“我没说气话,我不像有的人,自己没本事,还见不得有本事。别人比他有本事,跟要了他的命一样!我说得出,自然做得到。”
不到一个月时间,在沈青的有意识学习和模仿下,如今也能有理有据的猎和人吵上几个回合了,还学会了阴阳怪气。
这几句话正踩在王六子的痛点上,把他的给气坏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你吹啥牛呢?你装啥啊,你不就是运气好才打着一头没长大的小野猪,要是遇见大猪你还能活着回来?还把野猪全弄死,你能有那本事?野猪把你弄死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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