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卢家娘子一样,与我没有半分干系,何来的误解?”说完转身就走,竟然连声招呼也不打,气得秋姜不怒反笑。
居然有这种人?
她憋着满肚子火气往回走,却又碰上了折返回来的林敷。林敷见了她,笑得欣慰,把她拉到一旁,偷偷将一个红色填漆的黑木匣子递给她:“见到三娘子便好了,这个盒子,烦请三娘子交付三兄。三娘子顺路,我也不托旁人了。”
秋姜听得这话,心里更为憋屈,手指抓得那盒子磕磕响,强颜欢笑道:“这是何物,非得三娘此刻前往交付?”
林敷似乎有所顾虑,只是笑道:“此事拜托三娘了。”
秋姜再不愿意也只能答应。
原本三分内伤,此刻已经七分了。她深吸口气,一路艰难地到了林瑜之所在的院子,想要叩门,却轻轻一推便开了。门内也没有婢子僮仆。
这院子过于朴素,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院内不若其余人那样栽种花草树木,而是满园的瓜果蔬菜。日光里,有个瘦长的身形正弯腰浇水,神情专注。秋姜不由停在那里,直到他做完这些抬起头,望向她。
短暂的沉默。
林瑜之的目光仿佛早春的晨露,不知为何,让她难以直视。秋姜不由避过了他的目光,提了提挽臂纱走进院内,四处打量。半晌,方笑道:“别人家都是喜欢花花草草,怎么你喜欢鼓捣这些?”
林瑜之低头洗手,道:“不是喜欢,我是俗人,只是种来食用的。”
“这样的玩笑话,不用与三娘说吧?府上虽不富裕,还犯不着郎君亲自耕种吧?”
林瑜之没有看她,语气淡漠,仿佛说着不是自己的事情:“三娘子没听其余人说起吗?瑜之并非林氏家主所出,只是两年前家主从外面带回收养的寄子。”
“……”秋姜觉得喉咙发涩,难以应答。
林瑜之抬头望了她一眼,倒是笑了。那眼神,很像是长者看待不谙世事的少女。她心底有些懊恼,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后来她告辞离去,他望着她轻灵的背影走远,脸上的笑容方渐渐消失,心里生出些许怅然若失的感觉。
一日后,秋姜终是忍不住心底的疑问,寻了由头拦住林敷,旁敲侧击。
林敷与她混得熟了,平日又是个口无遮拦的,向来她问什么便答什么,这次却沉吟了好一会儿。秋姜见她面色哀戚沉重,迟疑道:“若是为难,那便算了。”
林敷笑了笑:“也不算什么秘密。既然你问起,我也不好瞒着。三兄确实是父亲两年前外出时带回的,那时,他还是个小光头的,受完具足戒一年有余。”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会儿,反问秋姜,“三娘子听过张子庄吗?”
秋姜皱了皱眉微微摇头。
林敷道:“张子庄,小字阿宁,南朝吴郡张氏女,太子少傅张俭之嫡幼女。永明六年,太子谋反,张俭受到株连,罢黜被贬,流放北地青州,族内男子受役为奴,女郎则冲入官妓坊。张子庄自此成为青州第一名妓,可惜早逝。昔年,她留有一子……便是三郎。”
“……”
“高僧法相路途官妓坊,觉得此子不凡,颇有佛骨,欲收其入门。青州府君将此事上奏,南朝皇帝敬重高僧,也觉昔年对张氏一族过于严苛,便允奏所求,去其奴籍,皈依佛门。”
“……”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晓了。”林敷道,“阿耶很仰慕张子庄,南下时便求高僧让他还俗,在寺门外跪了一天一夜。”
秋姜沉默了好久,问她:“他没有亲人了吗?”
林敷笑了:“我们都是三兄的亲人啊。”
秋姜竟无言以对。关于林瑜之的身世,她当然没有和旁人说。她忽略了林敷曾说的“那不是什么秘密”,只觉得若是这样捂着,便没有旁人知晓。但流言就像古宅角落内长年累月而不断滋生的苔藓,从未断绝。这日她进西园便听得林言之与林进之道:“二兄,你已经三次败北,这次可千万不可败兴而归。那奴与你同去,你可别输给了他。”
林进之虽然怯懦,却也面色微红,争辩道:“那定然不会。”
秋姜在廊下清咳一声。
二人尽皆转身。
林言之满脸微笑,正要迎上来,秋姜却漠然道:“众目睽睽耳,君勿振袖。”语气冷淡,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林言之僵立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秋姜又道:“万物有灵,有些人纵使不幸,也如池中青莲般出淤泥而不染,如何弃之?君不闻锁骨菩萨,下凡罹难,只为普度众生?况且孝悌之言,子不言父之过,弟不论兄之鄙,方为君子之道。五郎可知?”
林言之被她训地深深低下了头。
秋姜拂袖离开,都不想与这二人多费唇舌。转身时却和廊下走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扶了她一把。秋姜连忙退了两步,欠身致歉。
对方说不必。
秋姜一怔,抬头才见是林瑜之。一时,两人相顾无言。秋姜笑了笑:“你要往东去?我也顺路,一起?”伸手为他指引,请他先行。林瑜之望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微微点头,二人一起离去。
林言之咬牙道:“三娘子何时与这人如此熟络了?”
林进之没有应答,紧了紧袖中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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