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秀原本应该是离开营州往定远军鱼肠部受训的,可她深知柳城诸事,又能安抚织造坊中的女子,营州刺史陈窈儿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走,可鱼肠部之人没有暂借给州衙的道理,越霓裳与监察司的总司柳新絮打了个招呼,楚元秀就算成了从鱼肠部暂借到了营州监察司。
她早听说了定远公会带着一群北疆的新科进士来营州,可她不知道此事与自己有何关系。
说起来,过去的几个月间,总有些事情撞到她的手里,她实在不知这些事与自己有何关系,可一件事又一件事,她总是做不完。
就像引着定远公等一群人在柳城四下巡视,这个差事与她有何关系呢?若说熟悉柳城,这几个月下来从前柳城的汉人也有在州府衙门和八部中为吏的,怎么就要她来做这件事?楚元秀不懂,只能如从前一样做下去。
其实,来之前,楚元秀一整夜都没有安睡。
她不停地想那个带着汉人打跑了蛮人的女元帅会是什么样子?
楚元秀想起自己见过的蛮族贵族家的妇人,比如萧家的,她们身体健壮,脸盘圆润,脖颈上戴着沉重的金饰,她们还会剃去自己发髻周围的头发……她们声音很大,喜爱绢纱和黄金——这是楚元秀对有钱有权有势的女人的全部想象来源。
其实楚元秀原本的发型就与汉人女子不同,她从前都是将头发向后梳拢披垂,前面留一些齐眉剪了盖住额上的伤,现在才学着汉人女子的样子将自己的头发梳成发辫。
见这位元帅之前,楚元秀掏了一文钱,找了邻居一位汉人婆婆替她梳了头发,头发被梳成两根辫子,又在头顶扎在一起,汉人婆婆没有收楚元秀的钱,她是随着来柳城为官的女儿来北疆的,也知道楚元秀梳了头发是要去见谁。
“楚娘子不必与老身多礼,元帅是极好的人,见了楚娘子也定然会欢喜。”
“婆婆见过元帅吗?”
“那是自然。”说起旧事,老婆婆有些得意,“我是乾元十六年元帅从朔州汉人营里救回去的,那时蛮军追得急,吓得我大喊让元帅把我丢下,只求元帅救了我小女儿,可元帅不仅一把接了我女儿过去,还将我也拉到了马上,将我交给了前面的人,这才带着人去跟后面追来的蛮族厮杀,才有了我们的生路。”
当了两个多月的邻居,楚元秀都没想到老婆婆是如此健谈之人。
老婆婆还找了一件簇新的衣衫给她,说道:“这是我给我小女儿做的,她在军中当了文书,随着湛卢部的龙十九娘子南下了,还不知何时回来,楚娘子你先穿着去见元帅,要是得了句夸,我可能与人夸耀两年呢。”
楚元秀不知该如何拒绝,她看见衣服上有一根粗粗的丝线,一边连在老婆婆的身上,一边又通向未知之处,便穿着新衣,顶着她没梳过的两根发环来见了这位元帅。
有很多很多名号的汉人的女元帅不像蛮族人说得那般凶神恶煞,她有两只眼,一个鼻子,一张嘴,只是每一处都生得很好看,就像是从前织造坊王婆织出来的绢纱,一根丝线与另一根丝在一起,每一根丝线仿佛都与旁的丝线并无不同,可组成的绢纱就是更美的。
汉人的神在造这个元帅的时候,一定是找了一个像王婆那般的手巧之人。
“元帅,我是奉陈刺史命来见您……”
“我知道你叫楚元秀,陈刺史和越管事想帮你找人,还是我特批的。”
被像星星一样的眼睛看着,楚元秀有些不自在,这让她想起了那份调令上上密密麻麻缠着的丝线。
微微低下头,她看见一根丝线从自己的衣服上连在了这位元帅的身上。
楚元秀脸上有极为惨烈的疤,可她不在乎,倒是让余三娘有些心疼。
早饭吃的是羊肉夹饼,营州的羊是蛮族留下的北羊和鞑靼羊,北羊没有羊角,骨细而肉多,极适合烤来吃,这羊肉夹饼中的肉就是用北羊的肋扇肉和羊腿肉烤制后切片填在了饼里,鞑靼羊有一个很大很肥的尾巴,是蛮人贵族才能享用的好东西,身上的毛也很厚实,能用来织造毡垫,皮子做裘衣也极好,这两种羊体型比中原和北疆大部分地方的山羊要大得多,昨日在路上见到的时候,就有人已经惊奇不已。
似羊这般蛮人留下的残留,在营州可谓多不胜数,一些老屋舍上的鹰头和一致东向的窗子都是蛮族在拜鹰和他们的长生天神。
这些都是楚元秀告诉这些进士的。
走在营州的街上,到处可见正在拓宽的道路和正在挖的坑,有进士问道:“难道柳城这般缺水?还要在城中到处找水?”
“城中从前汉人聚地确实缺水,从冬天就一直在挖井,不过你们在看的不是在挖井,而是在建茅厕。”
那位进士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们蔚州修城的时候也是一边拓路一边建茅厕。”
原来汉人真的是到了一个地方就开始建茅厕么?
楚元秀看向走在自己身前的卫蔷。
脑海中开始浮现这个英雄一样的女人到了一个地方就说:“来,大家开始建茅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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