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再过了两刻有余,西北面的一处灌木林中,有人举起环首刀,以刀身反射阳光,向码头反向晃动了三下。稍许隔了一会儿,再度晃动了三下。在森暗的苍莽林地中,这样的光芒太过耀目了,立即引起了将士们的注意。
雷远双掌拍击发声:“吴人快要来了。准备吧。”
郭竟站在码头边缘沉声喝令,正在休息的士卒们立刻集结。
贺松向雷远颔首示意,随即领着骑兵和弩手们绕行到码头右侧的一处林木茂盛的坡地之后。雷远注意着他们的行动,直到坡地上方有一面三角型的小旗左右晃动两下,再上下晃动两下。这是约定的按号,表示骑兵和弓弩手们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可以出战。
而步卒们同时也整备完毕。在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中,他们重新登上河岸,在雷远身后列队而立。使用枪矛的士卒们各自就位以后,把枪矛竖立起来,枪纂轻轻顿入地面的声音连成了绵延不断的闷响。
与此同时,在西北面的灌木林边缘,影影绰绰出现了吴人的队列。他们的数量并不多,充其量百人的样子,队伍非常整齐,但前后距离拉得甚长,绝大部分人没有着甲,显然没有做任何战斗准备。
在雷远看到他们的同时,吴人也看到了雷远所部,但他们并没有慌乱。雷远可以清晰地分辨出,这百人前进的步调丝毫都没有动摇,节奏也没有一点变化。
在这种整齐的队列中,只要有一个人的步伐稍有不同,就能够被清晰的分辨出来。其余各人的动作越整齐划一,那个与他人不同的脚步就越明显。但是没有不同,一个人都没有。这绝不可能是强自伪装出的表现,而是这数百之中人,真的没有人慌乱。
这不是什么东吴使者及其随员,而是一支轻佻而剽悍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别说没有着甲,就算赤手空拳,也不能轻视。
吴军继续前进,不疾不徐。
而雷远有些感慨:“灊山那回以后,吴侯似是长见识了,知道刀剑比口舌更能说服人。”
“小郎君!”郭竟上前半步,想要说什么。
雷远摇了摇头:“无妨的,不必紧张。”
“是。”郭竟退回原处,趁着雷远不注意,向樊宏使了个严厉的眼色。
樊宏很是乖觉,转向李贞、胡平、李齐等人做了手势。
这四人目前是雷远的扈从首领,各自领着十余名甲士随侍左右,除了偶尔传令以外,最重要的职责便是保护雷远的安全。此刻几人心意相通,不动声色地指挥部下,顷刻间,甲士们收紧了队列,隐约将雷远簇拥在中央。
雷远注意到了扈从们的表现,却没有阻止。身为武人,指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然是痴心妄想,但也不必刻意以身犯险。他觉得自己是个惜命的人,所以,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至于雷远本人的姿态,始终很放松。他面带微笑,丝毫都没有将步步迫近的那支军队放在心上。于是扈从们渐渐放松下来。
随着双方的距离接近到一定程度,雷远看到了吴军的带兵将领。
此人太显眼了。
他大步走在整个队列的最前方,身着戎服,腰带长刀。其身材虎背熊腰,与邓铜、任晖差相仿佛,但他给人的压迫感却远远超过邓铜和任晖。
关键在于此人的面容。在他的脸上,纵横交错着好几道可怖的伤疤,简直令人触目惊心。他的左侧面部有条自上而下的长疤,从额头开始,直到下颌,眉毛被截断了,上下眼睑也歪扭着;脸颊处是裂开的,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的骨头。而右侧的额头处,则有一条横疤,越过半个额头,将右侧的鬓角整个削去,还带走了一块耳廓。
这样的伤势,任何一处都是只差毫厘要人性命的。而此人,仅仅在脸上就带着数处重创;身躯上又是何等情形,简直难以揣度。无论如何,此人必定经历过超乎想象的惨烈战斗,是在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厉害人物。
此人一直向前,直到距离雷远所部不过数丈,这才堪堪止步。
当他停下脚步,身后数百人几乎同时止步。
两支队伍各自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对方,却又彼此均知,对方并无厮杀的意思。于是这情形不怎么肃穆,反倒有些古怪。
半晌之后,雷远徐徐道:“我是左将军从事、乐乡长,庐江雷远。来者,可是九江周幼平?”
那人双手叉腰,看看庐江雷氏的部曲,又转回头看看自家部属,随即沉声答道:“正是!”
雷远微微颔首:“久闻阁下乃是江表虎臣,今日有幸相会。”
第0109章连环(六)
周泰点了点头,盯着雷远,并无回应。
特地赶了数十里的路,到别人家里煽风点火,结果被主人堵在了家门口,这未免有些尴尬。而庐江雷氏全副武装的姿态,又证明了这一关恐怕不太好过。
然而周泰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或许是伤势影响了他的面部肌肉,让他没有办法自如的表达。这人给雷远的感觉,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根铁桩。
沉默了片刻,雷远继续道:“此前我只听闻,周将军有披荆斩棘、克定江东的功绩。然而抵达乐乡后又听说,去岁以来,周将军修建拦河土堰、提升岑水的水位,从而在南岸引水灌田。得益于此举的田地,多达千顷,得益于此举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此举,堪称地方官员的楷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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