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副双唇,是稚拙可爱的,哪里如这张氏的嘴边,永远挂着一丝揶揄的削刻的嘲意。
张尚仪放下茶盏,生了几分欲酬壮志的口吻道:“大逆不道的话儿,我可不是只说来过过嘴瘾的。你回去与你父亲禀报,我呀,在宫里头相中一个帮手,一个将来或许能成个人物的小内侍,早些时日里,就哄得遂宁郡王要收他去,今日,成了。”
曾纬道:“内侍?可是今日去王驸马府上临画的那个小黄门?”
张尚仪道:“就是他,叫梁师成。在翰林院书艺局总是被人欺负,有一次被我撞见了,替他出了回头。他要拜我做干娘,这福份,我领了。既然私下里成了母子,他有些体己话儿便说与我听。他说他亲娘送他入宫时,才告诉他,亲爹是谁。”
“谁?”
“是苏学士。四弟,你说有趣不?”
曾纬大惊,瞪起了眼睛。
张尚仪摆摆手:“咳,前朝也好,当朝也罢,这些人名士里头,外头莫名其妙冒出个一儿半女,哪里算个事?你父亲,和苏学士一样是嘉祐二年的同榜进士,不也风流成性么?”
曾纬语塞,完全不晓怎么接。
张尚仪却又恢复正色:“目下,这个叫梁师成的小内侍,是不是苏学士的骨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跟上遂宁郡王了。而遂宁郡王,不管章惇那个多嘴多舌的老家伙怎么煽风点火、说他轻浮,向太后心里,仍然喜欢他。”
曾纬若有所思,心里头迅速盘了盘,对张尚仪道:“官家与赵似,都是朱太妃所生,遂宁郡王赵佶则不是。尚仪如今又有了自己人在郡王身边,父亲知道该如何办了。”
曾纬起身,向张尚仪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多谢尚仪。”
张氏秋水般的眼眸一亮,沙软着嗓子道:“四弟不要那么生分,尚仪尚仪的,连那小内侍梁师成,背了人时,也不这么叫。你以后,就叫我阿姊。”
曾纬只得立刻改口:“阿姊。”
张氏翻翻眼皮,又想起一桩事。
“对了,为了你那不争气的侄儿,你大哥大嫂给你家招来的逼亲风波,应是了结了。那日,向太后喊我亲自给她送些南边进贡的纸墨去,正巧孟皇后的姐姐进宫,陪着孟皇后一道来给向太后请安。孟家姐姐谈起开封城瓦肆的新话本,果然就有胆子大的艺人,拿你家逼亲西军遗孀之举来说书的。向太后的脸色便不大好看,提了几句章惇和章捷到官家跟前嚼曾府的舌头,又道是,曾枢相家,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既然已化仇为恩,收了那女孩儿作义女,朝堂也好,民间也好,就不该再编排此事。”
曾纬点头:“小弟明白了。”
张氏睨着他:“那女孩儿,就是今日在驸马府里做席面的姚家娘子吧。长得确实不错,也还真是个人物,到哪儿都能惹出事来。你瞧今日苏二郎急得嗳,他怎么叫她义妹,这辈份不能细想哪,细想起来,苏学士的二小子,不成了你侄儿了?”
曾纬打断她:“阿姊,姚娘子她,也是个可怜孩子,如今不过就是做做饭食小买卖,糊个口,阿姊莫拿她取笑了。”
“哦,”张氏懒洋洋道,“那你既然算是她的叔叔,就多照应照应她。再不成,让她来你家这酒楼里,做个焌糟娘子,不也比在河边的脚店里头讨生活强些?”
不待曾纬回应,张氏又嘀咕道:“说起来,今日与遂宁郡王道别时,我听这逍遥小王爷分派梁师成的头一桩事,就是待内侍省把梁师成调去遂宁郡王院里后,让那孩子再去姚娘子那里买些鸡爪。有意思,遂宁郡王到底是怜香惜玉呢,还是真的嘴馋呢?”
曾纬觉得,自己的耐心已到了临界点。
“阿姊,过了酉正了。”
他说出口的话里,仍是温柔的语气。
张氏了然,也没兴趣再讨他嫌,站起身来幽幽地说了句:“我回宫了,烦你代我向你父亲和母亲问候安康。你母亲从前教我的填词本事,我最近在宫里头还真用上了,你替我,谢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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