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想想也有道理,搓一下手。“也成。不过这事还不急,等忙过了这几天再说。眼前要紧的是天快好起来,再拖一些土坯,把危险的房子修修,不然,还会弄出事来。”
说着说着,天已近午,二姐也来招呼他们一块过去吃。
楚爷舒一口气:“别说好听的啦,就你那地方,能盛得过来?有好吃的送这儿来吧,我们几个说话也便利。”说的众人都笑了。
第三十七章 互助
还算老天开眼,暴雨过后,连续晴朗了几天,地面也干簌簌的了。于是农人们趁这功夫把所有剩余的庄稼收进场院里来。但地面还没有干透,也不敢在场院里大动干戈,只是怕堆在一起捂了,就把几个码放时间较长的垛解开来,摊到场院里晾晒。这些活路,几个青壮劳力带着妇女也就办了。更多的青壮年聚在村东头那片空场上利用这段空闲拖泥坯,等晒干了让几家浸泡的厉害的住户把房子修整一下,也好挨过这个雨季。
毓秀和巧云也学着其他妇女的样子把绞碎的麦穰一车车运过来,看着男人们把这些东西掺合进稀泥里,再把合好的泥一锨锨放到一个方框模子中。只见他们用瓦工用的抹子轻轻一抹,把模子提起,一个长方形的土坯就弄好了。也就半天的功夫,就弄了好几排。
这些活对毓秀和巧云有种全新的感觉,在她们心里,农民们真是充满了聪明才智。这么简陋的条件,他们却总能想尽各种办法,克服重重困难,闯过一道道似乎难以逾越的障碍。特别是这次暴雨,她们亲眼见识了民风之淳朴。是啊,平时倒看不出什么来,在这紧要关头,没有哪个人只顾个人利益而置他人于不顾。特别是那个还戴过高帽子的李茂山,竟然把自家唯一的一个干柴火垛供全村人使用。如果不是他,全村人连顿熟饭也吃不上。还有那个支圣,不就是个“狗崽子”吗?可咋村里人还对他那么好?
这些事对巧云或许没有什么,可当在毓秀的脑子里翻滚的时候,心里便隐隐作痛。爸爸要是也能遇到这样纯朴的村民就好了,即使犯了错误,人们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可惜的是,城里人都是残酷的,这种残酷已通过他们对待爸爸的态度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从爸爸挨批斗之后,他们全家就再没有过笑脸。她不想守在爸爸身边,是因为不愿意亲眼目睹爸爸再受那样的折磨;可一旦离开爸爸、妈妈,只要静下来便常常出现他们的身影。矛盾吗?好像是,又好像并不是。守着,心痛;离开,牵挂。更何况,并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可是上面的号召,想留在爸妈身边行吗?
歇息的空档,人们聚在一起喝着茶水,自在地说着笑话,连巧云也凑在妇女们中间。可是今天,她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明明梦见爸爸、妈妈了,而且,还有哥哥,一家四口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她的笑声把巧云都弄醒了,那个还睡眼惺忪地问她:“有什么好笑的。恋爱了吧?”气得她拧了巧云一把,然后两个人翻过身来,说了好一会子话。是啊,别看平时打打闹闹的,静下心来,巧云也一样想家呢。
毓秀坐在一块石头上,顺便从地上拾起一根草杖在松软的地上画着什么。是了,一只小兔子,还是她从小喜欢画的那个样子。她还记得上幼儿园的情景,当然也忘不了哥哥把她画好的小兔子撕破了,她躺在地上打滚,逗得爸爸、妈妈直哄她,还成了哥哥长久以来的笑柄呢。
然而,哥哥当兵走了,刚刚提了干,爸爸就出了事。她自己也不明白,爸爸到底犯了什么错,似乎根本不需要理由,就让他“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她想起分别时爸爸迷茫的眼神,更清楚地记得妈妈搂着她全身抽搐的样子。没有更多的语言,她就坐上了列车,甚至自己都不知开往哪里。
她认为自己的世界从此破碎了,再也粘贴不起来。然而,乡民的热情打消了她所有的顾虑。农活她确实做不好,但她能感觉出来,所有的人都在照顾她,从不跟她计较什么。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她感受到了在城里体会不到的那种温暖。唯一遗憾的是,在这里,不能守着爸爸、妈妈,见不上哥哥,甚至连通信都极不方便,打电话还要到几公里外的公社驻地去。
慢慢地,她也适应农村的劳动了,只是对家的思念越来越强烈。她自己也清楚,她并不是特别留恋城市的生活,而是心里装着爸爸、妈妈太多,这最令她割舍不下。常常,她会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信,有时甚至写好几封,然后一次发出去。看来,爸爸、妈妈还能收到自己的信件,因为她读到过爸爸的回信。爸爸在信中尽管说自己身体很好,说妈妈也不像以前那么忧郁了,但她还是很难相信这是真的。不过,有了爸爸的来信,心里总觉踏实些。
二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旁边,尽管一句话也没说,但毓秀能意识到,她一定注意自己好长时间了。自打从二姐家搬出来,尽管也去看过几次,终因忙于农活,说话的机会少了。这几个月来,她从心底里感激二姐,是她给了自己勇气,敢于去面对遇到的一切。而且,二姐一定是见过世面的人,也一定有过不凡的经历。她说不出大道理,但她会用自身的体会来排解生活中遇到的难处。有这样一个贴心人,也是自己的造化。
她轻轻叫了声:“二姐。”
二姐没说话,只是抓过她的手,目光盯住地上那只还没完工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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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了是吧?”好久,二姐才问了一句。
毓秀“嗯”了一句,重重地点点头,跟着眼泪就“涮”地流出来了。
“等闲下来,你该回家看看。”二姐拿过毓秀的另一只手,有些心疼地说:“你看看,才几个月的时间,手都磨出老茧了。”
毓秀不好意思地笑笑:“二姐别笑我。我倒不是怕干活,就是特别想我爸和我妈。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那等过几天,我亲自送你去车站。我手里也还有俩钱,如果不凑手,让柱子先从生产队借点,总不能路上难为着。”
毓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明白,要想回家一次,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就在这时,就听柱子远远地喊着毓秀的名字走过来。
“毓秀,你的信。”柱子喘吁吁地递过一封信,“还有张汇款单呢。邮递员非要找到你,主任说了没什么问题他才敢给我。”
“谢谢你!”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冒出这三个字,毓秀的脸透出一丝红晕。“那我明儿一早先取钱去。”
“四五里地呢,”柱子关切地说,“要不要巧云陪你一块去?”
“不用了,村里正忙着呢。再说,半个上午也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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