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晚间,文信侯府书房。
送走了十来位世族公卿,文信侯沈文德靠在圈椅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科举停行卷伤及世家人脉根基,这些人急倒是都挺急,可真到了出主意的时候,又都哑声了。说来说去都是干等着别人先出头,轮到自己,就只想跟在后面说一声“臣附议”。
出头椽先烂,这道理谁不懂?
皇帝掌权至今不过两年有余,他淡漠外表下的真实脾性始终没人参得透,可他的手腕满朝文武已经见识过了——太后当年权御九州,指点江山何等风光,如今还不是蜗居在慈和宫里念佛养性?齐王的坟头草都半米高了。靖章宫里沉默了几天,武英殿也没有口风透出来,外头摸不到皇帝的心思,自然都不敢第一个上去。
酉正两刻了,书房外传来了叩门声,女儿沈黛走了进来,福身问安请他移步花厅用晚饭。
沈文德点点头,抬眼望着远山芙蓉般的女儿,上巳节在朝贤山上偶遇皇帝却被推拒的事,他听长子说了。沈黛回来后,在房里伤怀了好几日,但只要踏出院门走到人前,依旧是仪容端丽、秀外慧中的模样。
沈文德在心里暗暗点头,开口问:“你哥哥呢?”
沈黛回道:“去官署接祺然了,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沈文德闻言眉心舒展,“嗯”了一声。
年后开春,陛下让凌祺然去太常寺学掌礼乐,小郡王别的且不说,最起码胜在听话用功。
这孩子年少失怙,堰鹤沈氏是他母家,虽说有底气护他一辈子富贵无忧,但凌祺然说什么也是个超品郡王,又不像敬亲王一般与陛下有皇位之争,堂兄弟间还是有点情分在的,将他当成一般闲散世家子养着,反倒白白辱没了郡王的名头。
原先在庆州堰鹤城就罢了,如今慎郡王既然来了帝都,沈文德这个做舅舅的原也是想寻个契机同陛下提一提,好给慎郡王谋个像样的差事。如今陛下的安排,不可谓不好。
正说话间,沈英柏和凌祺然已经回来了。
“父亲找我?”沈英柏拱手行礼。
进书房门见沈黛也在,小郡王高兴起来,朝沈文德喊了声“舅舅”,便奔去了沈黛身旁,将手中油纸包着的糕点递过去,笑嘻嘻地道:“表姐,我和表哥专程去了趟外城给你买的!刚出炉的还热呢!”
沈黛这些天心中郁郁,凌祺然看在眼里,虽然嘴上没有直接安慰,但却换着法子哄她开心。沈黛心里一暖,微微笑了笑,接过糕点道了声谢。
沈文德还有话要与沈英柏说,便让沈黛与凌祺然先去花厅用饭,待姐弟两个出了院门,沈文德方道:“你妹妹的事,不宜拖太久,迟则生变。这次停行卷,或许是个机会。”
沈英柏没急着应声,望着沈黛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收回视线沉吟片刻,开口道:“父亲一定要让黛黛进宫吗?”
“?”沈文德愣了一下,继而皱起了眉,“怎么叫一定?先帝当年留了口谕,指明了你妹妹为新皇贵妃,进宫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顾柔则已经不做皇后了,沈英柏想。
“况且陛下年轻,风华正茂,早晚要选秀纳妃、充盈后宫,我们家这么些年都是以后妃的仪礼教导你妹妹,样貌性情家世哪点配不上?没道理别人家的女儿都进宫承恩,我们家现成的‘准贵妃’反倒打退堂鼓了。”
沈文德顿了一下,又叹口气道:“宫里没个人倒底是不成的,这次停行卷,靖章宫迟迟没有动静,咱们外面人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你瞧瞧那些世族公卿,抱成一团又自乱阵脚。但凡后宫里有个人在陛下身边服侍,随便递出点风向来,我们都不至于那么被动。”
可如果没有那个“早晚”呢?或者说只有“晚”呢?沈英柏抿唇不语,神思不由自主地往外飘散,想起了上巳节那日御前侍墨给慎郡王的那只兰草手环。
出头椽先烂,停行卷之事上还摸不清皇帝心思,这些世家就瞻前顾后不愿领头,只想跟在后面壮势,怕的就是皇帝事后“擒贼先擒王”。
换到选秀纳妃上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不管出于什么,皇帝现在摆明了,还没有那份开后宫的心。这时候按头逼着他纳,且不说后来的,反正对第一个入宫的沈黛未必是好事。沈家是有实力能保沈黛平安,可陛下要是再纳个萧家的姑娘跟你打擂台,有苦都说不出了。到时候在后宫里得宠失宠、有子无子,那就真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了。
沈英柏眉心微拧,想了想,谨慎道:“萧侯上月离京去宜崇,算算日子,他回来的时候会试刚好开始,行卷是停是立,差不多也有公断了。”
“来去都这样巧,难保不是知道了什么风声,萧温琮是摆明了不想掺和。”沈文德敲了敲圈椅扶手,思索道,“还有颖国公苏阙,督抚西北,他人虽然走了,苏家旁支听见停行卷的消息却一点不乱,恐怕颖国公动身前就安排过了。这么看来,陛下是早有这个心了。”
沈英柏点了点头:“那父亲的意思是?”
沈文德忖度半晌,沉声道:“沈家往上数连出过三代帝师,桃李遍及靖庆越三州,享誉士林,停行卷虽然伤,但还不至于像旁人一样折胳膊断腿,依我看,并非决然不行。”
沈英柏心里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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