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未发话命停,庭下杖责仍在继续。
伏冬已经挨了二十来杖,执刑的影卫没有留手,杖杖打在实处,伏冬痛得面色灰白,身上棉衣渗出斑驳血迹,人几乎要昏死过去。
这一幕撞入太后眼里,她眼前发黑,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从内心深处攀涌出来,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宣熙六年以前,她也曾站在这里,站在大胤九州的至高处,看着所有人匍匐在她脚下。权力会让人沉沦上瘾,一旦曾经得到过,就再难以忘记那种至尊至上的滋味。
从前执掌乾坤社稷,她可以对着整个九州指手画脚,旁人不能违逆分毫;而失去后就像现在这样,连最亲近的贴身侍女的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全然不必顾忌她的脸色。她甚至都没有能力阻止,太后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才将“住手”两个字吞回喉咙里——她金尊玉贵一辈子,就算如今失势,心里残存的骄傲也决不允许自己的威信在众人面前再次扫地。皇帝打伏冬,已经是打了她的脸面,她不能再自打巴掌,去让根本不会听她话的天子影卫停手。
她强撑着太后的架子看向皇帝。
棍杖挥舞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前尤为清晰,四周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头颅深深低着,噤若寒蝉。大殿前静得可怕,谁也不敢发出声音,所有人的心神都凝在一个人身上,祈求他能开恩。
棍杖打烂了受刑者的皮肉,也击碎了观刑人的骨气。每时每刻都是煎熬,这种沉重至极的凛凛皇权将每个人的头颅都压进了尘埃里。
终于,四周的人听见皇帝说:“行了。”
影卫停手,杖责结束。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影卫没有把人打昏过去,伏冬面色惨白如纸,鬓发被冷汗浸湿,却还撑着一口气。高匪走上前,甩了一下拂尘,漠然道:“伏冬姑娘,谢恩吧。”
太后的指甲掐进手心里,内司的两名宫女上前,扯下塞在伏冬嘴里的棉布团,半扶半拉地将她带到石阶下。
伏冬手脚瘫软,眼前一阵阵发黑,但是板子落在身上带来的切身入骨的疼痛和生死门边走一遭的灭顶恐惧,让她实在不敢抱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强撑着不敢一昏百了,颤巍巍地依照宫规伏在地上叩首:“奴婢……叩谢陛下恩典。”
皇帝抬起眼帘扫了她一眼,和颜悦色地对太后道:“既然是风言风语,那还要劳烦母后操心,肃清内廷。若是下次再有人敢胡乱传话——”
皇帝侧眸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打死算完。”
周围的禁军侍卫眼观鼻鼻观心,静默肃立,宫女太监深深俯首,将自己埋进了尘埃里。伏冬整个人一颤,再也跪伏不住,直接瘫软在地。太后身形微晃,面色变了几变,勉强点点头,扶着宫女的手下了石阶。
皇帝说了句“恭送母后”,转身走回殿内。
楚珩方才没跟着出去,这会儿已经停了笔,凌烨走进来抱了抱他,目光看见那本掉在地上的折子,眉头又拧了拧。
云非一搅和,世家党们逮着攻讦的机会,轻易不会松口,颜相这件事没那么好摆平。凌烨捏了捏眉心,转头朝外喊了一声:“高匪——”
高公公疾步走进来躬身听旨。
“去萧府,”凌烨说,“宣永安侯进宫,来回不要声张,密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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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侯就是萧萧的爹,参见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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