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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1页)

吊着苦瓜一样脸庞的王毛仲一到,其它人也都到了。

“八常侍”一唱一和,已经完成了对小屋的包围。歌声嘎然而止。过了一会,门“伊呀”一声开了,一个女子走出小屋。那女子衣衫胜雪,清新脱俗,果然美丽不可方物。

正是韦芷。

可李雯却感觉有点失望。不为什么,就因为韦芷满脸的幽怨。梨花一枝春带雨是美,我看忧怜,可大唐盛世,稻米流脂粟米白,百姓富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幽怨什么呢?此外李雯还觉得那女子虽美如天仙,可还是有点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仓促间又看不出来。

李雯一脸困惑。

“崔公近来可好?”韦芷问王毛仲。

“好。殿下除了在排练《破阵乐舞》之外,还抽空练了琵琶、横笛等,而且羯鼓的技艺更为高超了。”王毛仲谦卑地回答。

“崔公真是天才啊,不但演奏好,而且制作曲词,随音即成,不立章度,取适短长,应散声,中点拍,当今大唐只怕难有人能及。” 韦芷一声叹息,“听说崔公最近还创作了《还京乐》、《夜半乐》,纪念诛杀韦、武朋党,是吗?”

“是的。”

王毛仲和韦芷这番对答让李雯如堕五里云雾,一点不得要领。崔公是谁呢?其实崔公就是梨园的校长,由李隆基亲自担任,所以梨园子弟都叫李隆基为崔公。

这时凌风已悄无声息地到了李雯身边。也不知他是怎样上来的,反正他的轻功比李雯好就是了。

“对不起,内人,”王毛仲掏出了一条白绫,“本来好好的,衣食无忧,得殿下宠幸,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同床眠,不容易啊,干吗还要为了韦逆做螳螂挡车这种傻事?韦逆大逆不道,被皇太子等铲除,上应天理,下顺民心。殿下是在维护大唐的万世基业。你姓韦,是韦氏家族的人,为韦逆报仇,我懂,可为什么韦逆被灭,还要投身到太平公主门下,和殿下作对呢?”

王毛仲讲话很温和。他淳淳诱导,侃侃而谈,把韦芷讲得一阵抽泣。是啊,她是内人,可内人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李隆基*倜傥,英俊潇洒,那个怀春少女不怦然心动?而且李隆基特别知音律。知音律的人当然不是一般的人。知音律的人懂人间世事,懂人世的艰辛。懂花草虫鱼,更懂风花雪月。而且,作为皇太子,他不鄙视梨园子弟,包括所有的乐工和*,甚至她们这些住在宜春院的内人,都不歧视。作为皇子,他不但作词作曲,还墨粉登场,和乐工一起奏乐,和*们同台演戏。这些优秀品质,让韦芷打内心里感动。当然感动过后就是崇拜,崇拜过后就是爱慕。当然演戏还会入戏。入戏一深就会假戏真做。韦芷只要和李隆基一排戏就出不来了。可韦芷知道,李隆基是月亮,是太阳,自己不过是大天世界的一颗沙子而已。韦芷只是远远地看着,感受着太阳的光辉,感受着月亮的温柔。单相思的痛苦让韦芷彻夜难眠,泪湿枕巾。就在这段相思蚀骨日子里,她从一个来自吐谷浑的乐工那里,学会了吹埙,学会了《九张机》。吐谷浑被吐蕃灭了,乐工也有怨恨啊。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韦芷常常自言自语。就是为了你,我学会了吹埙,学会了《九张机》,这些,崔公你懂么?

作为皇太子、作为崔公的李隆基当然不会懂。他也不必懂。他胸中自有日月经纬,有大唐的万里河山。而且,梨园子弟三千,大唐几乎最优秀的歌舞音乐人才都集中在里面了,如公孙大娘,如黄幡绰,而韦芷不过是沧海一粟。

终于有一天,一个月圆之夜,内心卑微的韦芷终于鼓起勇气,在自己入戏的同时也让李隆基入了戏。

那勇气,来自于后宫也就是韦后的命令。

谁叫你姓韦而且是韦后一脉的人而且是后宫派来的呢?

韦芷的思绪还是回到几个月前。几个月前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把中宗毒死,秘不发丧。秘不发丧的原因是韦皇后摄政的基础还不牢靠,条件还不成熟。她还要做准备。她要做到万无一失。中宗一死,韦皇后迅速调动军队守卫京城,任命亲信担任要职,同时密令自己隐藏在朝中各派势力中的党羽和耳目,侦听各派的异动。而作为韦后派往梨园监视李隆基的耳目之一,韦芷被命令必须迅速将李隆基的一举一动传回后宫。

韦芷预感,一场腥风血雨就要到来了。腥风血雨到来之前,她必须在韦后和她心爱的崔公之间作艰难的抉择。

韦后忌惮李隆基,忌惮李隆基的坚毅果敢。李隆基出生的时候正是武则天主政要做女皇的时候。从小经历的错综复杂的宫廷变故,造就了李隆基坚毅果敢的性格。这些都不奇异,奇异的是李隆基小有大志,在宫里自诩为“阿瞒”。“阿瞒”是谁啊?就是曹操,东汉末年挟天子而令诸侯、死后被追尊为太祖武皇帝的曹操。

李隆基的坚毅果敢几乎与生俱来。七岁那年,一次在朝堂的祭祀仪式上,掌管京城守卫的金吾将军大声训斥侍从护卫,李隆基马上怒目而视,喝道:“这里是我李家的朝堂,干你何事?竟敢如此训斥我家骑士护卫!”弄得武懿宗目瞪口呆,很是尴尬。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韦后不得不防。

根据后宫的命令,韦芷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让李隆基留在了宜春院。能让李隆基留在宜春院的,除了音乐之外还有酒。李隆基醉眼朦胧看美人,恍恍惚惚听音乐。是酒让李隆基回不了东宫,是音乐让李隆基留在了宜春院。那一夜,韦芷唱的就是《九张机》。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文锦字,将去寄呈伊。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雕花铺锦半离披。兰房别有留春计,炉添小篆,日长一线,相对绣工迟。

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翦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边衣。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厌厌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着,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

歌声犹在,音容犹在。然而馆娃宫女,更换舞时衣,那一夜过后,李隆基什么都忘记了。可李隆基忘韦芷没忘。韦芷喊着崔公崔公,刻骨铭心。那一晚,月亮多圆啊。韦芷从小到大,从没看过这么圆、这么大的月亮。

后来,后宫收到的是李隆基整天沉迷于梨园、宜春园的密报。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韦后松了口气。于是宣布中宗驾崩,立十五岁的李重茂为皇太子,自己临朝摄政。

然而她错了。

这年的六月二十日深夜,李隆基在姑母太平公主的协助下,率领刘幽求、钟绍京等人,联合葛福顺、陈玄礼等羽林军以及“八常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玄武门,冲入后宫。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以及支持她们的羽林军将领先后人头落地。太极宫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皇室倾轧,宫廷喋血,这是大唐帝国以及其它王朝都永远摆脱不了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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