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媳的地位可以改变,但女儿家的青春却脱不了那么久,蕙娘心里也不是不为她着急的,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难得地提起了一个早已经远去的人,“要是焦勋在,你们倒是天作之合……”
“他的身份,我配不上。”绿松摇了摇头,她不肯再提焦勋了,而是问蕙娘。“您把我喊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看其神色,似乎还对蕙娘有几分不满,嫌她小题大做……蕙娘对住绿松,真是脾气都要软上三分,她哭笑不得。“这可是关系你一辈子的大事,你就这么不上心?”
不过,特地接她回来,一面也是把戏给做到十分,装模作样,也都要亲自安抚绿松几句,一面,蕙娘自然也是有事要交待她的。从前她大有希望晋位为通房的时候,有些话蕙娘不大高兴说,现在她要往管家娘子这条路走了,她倒又觉得能和绿松交待点心里话。“这半年间,我会尽量减少回府的次数,即使回府,恐怕也是在相公陪伴下,蜻蜓点水,住住就走。你在立雪院,也不必太活跃了,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牵涉得太深,多看多听,少开口。尤其是大嫂的孕事,你特别不要打听。”
绿松瞳仁一缩:从前喊‘权仲白’,至多客气一点,喊‘姑爷’,现在,姑娘口中竟带出‘相公’了……
看来,姑爷到底是比姑娘想得要有本事一些的,十三姑娘的本色,她绿松了解得还不够清楚吗?
“虽说现在大少夫人有了身孕。”她多少带了一丝欣慰,“您给她添堵,不大妥当。可不管家里的事,却也不好放下和长辈们的关系——”
“还不是他的意思。”蕙娘有点无奈,她没瞒着绿松,三言两语,就交待了自己和权仲白的‘交易’,“虽说我们本来就有此意,也算是顺水推舟,可既然他这么要求,多少还是要做得漂亮一点,自己知道避嫌。这半年,非但我不能经常回去,就是你,也不能经常过来了。”
见绿松眼底似乎有些笑意,蕙娘也实在是怕了绿松的嘴了,她抢着又说,“有些事,还是现在先交待你几句,免得经人传话,不大稳妥……你在立雪院也住了这几个月了,大嫂身边最得宠的陪房,你瞧着像是谁?”
像权家这样的大家族,当然不论内院、外院事务,都有一定的管事在办,一个萝卜一个坑,绝非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少夫人虽然入门十多年,在府里也算是根基深厚,但她的陪房距离渗入权家管事阶层,还有一段路要走。现在权家内院的管事,多半还是为权家自己族内的下人家族、太夫人、两任权夫人的陪房所构成。要看大少夫人的心腹,就只看她的下人里,谁的职司最重要,多半也就□不离十了。绿松毫不考虑,她断然道,“虽说得宠的陪房娘子有好几个,可要说她最看重,也最能为她办事的,也就是巫山的嫂子小福寿了。那是她的陪嫁大丫头出身,虽说生得好,可硬是没舍得开脸做通房——那是要服避子汤的,一辈子可不就废了。配了人以后,在府里慢慢地从杂事管起来,现在已经管着府里的好些琐事了,就连大厨房都要和她打交道结银子……在府里也是很有脸面的。”
她有些犹豫,“虽说她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性命’,现在正尴尬着呢,可到底是大少夫人一路看大,连亲事都是大少夫人牵线,只要巫山生个女儿,只怕也还是会和从前一样,热衷于抬举她的。”
进门才三四个月,人人都明白立雪院和卧云院的尴尬关系,绿松领着一个白云,带着继续住在京城国公府附近的几户人家,还能收集到这些信息,这就是她的能耐了,蕙娘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要把小福寿拉过来,我们现在还没这个能耐,再说,她一家子都姓林,就为了家里人想,她也是拉不过来的。要拉她,反倒可能反被她和大嫂算计一招,她现在怕是正愁没有地方献功讨好卖忠心呢,我们犯不着为她做这个人情。”
她若有所思,“可见微知著,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问一问她最亲密的人,对她是什么评价。”
自然,如在平时,小福寿提到大少夫人,哪怕只有一句不好,也都算是她不知好歹。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大少夫人可能生下嫡子,巫山的存在就有几分尴尬,心慈一点,那就等孩子落了地再说,不论是去子留母还是去母留子,都算是给巫山一个机会。要是心狠一点么,胎儿落了地,那就是权家的子嗣,对子嗣动手,始终是犯忌讳的,可还没有落地,它也就是一块肉而已,按权家长辈对嫡子的重视来说,没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大少夫人安排了。
大少夫人是心慈还是心狠,是‘防患于未然’,还是‘能两全其美,就两全其美’,从巫山的命运——从福寿嫂子对巫山命运的预测,多多少少,就能揣摩出个大概来了。
绿松神色一动,“您是怀疑……”
那一晚加了马钱子的药汤,究竟是不是五姨娘的手笔,在当时的自雨堂,除了蕙娘,也就只有绿松最清楚了。她对老太爷的那一番话,还不是绿松交待的?蕙娘虽然没有明确地提过,但绿松有脑子,她不会自己想?除了五姨娘之外,还想要蕙娘性命的人,也就只有权家的几个主子了。这三个月来,对权家局势也有了初步的了解,要说大少夫人最有嫌疑,绿松是不会吃惊的。
“凡是做过,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蕙娘慢慢地说,“一个人做事的手法,就像是他的书法,什么时候转,什么时候勾,什么时候用劲,什么时候收笔,那都是藏不住的习惯。见微知著,福寿嫂能告诉你的事情很多,其中大部分,也不是你问出来的。”
“奴婢明白该怎么做的。”绿松的态度就郑重得多了,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她是大少夫人身边的红人,虽然自己也有个家,可时常在内院住宿,和白云其实就是对门。据白云说,那也是个聪明人,很懂得看人眉眼,几次办事,都很见功底……我也接触过巫山几次,她这个性子,略浅薄了一点,比较张扬不好控制……如让大少夫人自己挑,她可未必会挑中这位。怕是巫山哥哥嫂嫂的意思——这样看,此人也算是有野心、有想法的了,现在局势变化,她很有可能想给自己找条出路,要是主动向我们靠拢……”
“送上门的肥肉,有不吃的道理吗?”蕙娘唇边浮起一丝微笑,她闭上眼睛,梦呓一样地说,“不过,你可不要问任何和药有关的事,这个查出来,她也没好果子吃的,即使知情也决不会说出真话。只能徒然暴露了我们而已——要问,你就旁敲侧击地问点大嫂这一胎的事吧。”
“您是说……”绿松难得地被搞糊涂了。
“傻呀,”蕙娘数落绿松,“就不该把你留在立雪院,那地方被权仲白住久了,简直浸透呆气,连你都被染得呆了。”
她提点这丫头,“就有这么巧吗?十多年不能生,忽然间,通房有了,她也有了。巫山没能耐借种,她可就不一定了,五月份不是还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吗。就她自己不想,恐怕娘家人都未必不想,世子夫人同一般的少奶奶,差别可大了去了。”
见绿松难得地怔住了,她一撇嘴,“要是没这回事,当然我们也不能栽赃,可要是有呢?她做过的事,瞒住我们容易——我们没有根基,瞒住府里别人也不难——她的确是个聪明人,可要瞒住她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心腹,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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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仲白对她接绿松过来密谈的事,是有一点意见的,“不都说了,这半年你得置身事外的吗?还让她过来,怎么,你不能出场,就让她代替你斗?”
“谁要斗了,”蕙娘气得拿脚去踩权仲白,“还不是你,硬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不把绿松叫回来说几句好话,给她物色个好婆家,以后谁还帮我做事?”
这也是正理,权仲白嘟囔了几声,“要我出面是你,我做了事,又是你来挑毛病。”也就不再抱怨。
他对绿松的亲事,还是比较热心的,“我手下好些药僮小厮,后来年纪长大,都被奶公安排到药铺里做事,现在虽然年纪还轻,但以后做到奶公那样的位置应该不难,尤其以当归、陈皮几个,人品人才都好,倒也都还没有说亲,你要是觉得好,那就找天安排绿松和他们彼此看看,合适的话,也是美事一桩。”
此人也算是有些城府了,怎么还天真如此。如果世子之位旁落,将来恐怕连他奶公在药铺里的管事地位都保不住,更别说这些小厮们了。蕙娘只是笑,“好啊,她心气高,我和她说了,尽管挑,她不点头,我是绝不逼她的……就看她自己喜欢哪一个了。”
她又为孔雀发愁,“也是心气高,我知道她,她还喜欢俊小子,这身份还要相当——嘶,这可不大好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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