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太阳底下的眼睛更多,只是那些眼睛可能不是人类的。
我们出来的时候,太阳大概还有三个小时落山。阳光刺痛了我们的眼睛,我自有心理准备,可惜忘了提前警告她。
我们沿着小溪散步,沉默不语,享受着周围神圣的空气。沙漠寂静无声,连先祖树都很安静。微风太轻,吹不响珊瑚。一会儿后,我说:“有什么事?”
“我就想出来透透气。里面太闷太窄,再加上免疫结界的作用,让我感觉特别无助,特别煎熬。”
“嗯……”
我们绕过一座珊瑚丘,碰到一块巨石。它报告说:“荒原上有陌生人,碎嘴。”看样子,它是我的老相识了。
“真的假的?什么样的陌生人,石头?”但它没有再说话。
“它们一直这样吗?”
“有时更夸张。免疫结界的作用变弱了,感觉好些了吗?”
“我一走出那破洞,就感觉好多了。那简直是地狱之门啊,你们怎么活下去的?”
“虽然寒碜,但总归是家啊。”
先祖树附近寸草不生。我们走近那块荒地,她停住了。“这是什么?”
“先祖树。你知道洞里的那些人看我们两个的眼光吗?”
“知道,随他们怎么想,这样反而对我们有好处。这就是你们的先祖树?”她指了指。
“是的。”我走到它面前,“今天怎么样,老前辈?”
这话我估计得问了有五十遍了。这棵树蔚为壮观,但总归是棵树,对吧?我没期待着它真给我答复。不过,我一说话,它的叶子就开始叮当作响。
“回来,碎嘴。”夫人命令道,她的语气生硬,又有些颤抖。我转过身,朝她疾步而去。“你又变回真实的自己了?”我眼角瞥见一个移动的身影,然后特意注意了一下附近的珊瑚和树丛。“小声点,有人偷听。”
“就知道会有人。”她把带来的毯子铺在地上,坐了下来,脚趾正好踩在荒地的边沿上。她把盖在桶上的布拿开,我坐到她旁边,选了个方便的姿势,时刻注意那团身影。“你知道它是什么吗?”她用下巴指了指先祖树。
“没人知道。在人们眼里,它就是先祖树。沙漠里的部落称它为神,但我们没有看到任何神迹。独眼和地精倒是对它长在荒原的正中央表示很感兴趣。”
“嗯。我觉得……战败后,很多东西都被遗忘了,我本该有所怀疑的……我丈夫这种存在,在历史上并非绝无仅有,白玫瑰也不是。我相信,这是一种轮回。”
“我没听懂。”
“很久很久以前,甚至对我来说,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帝王和白玫瑰之间还有一场大战。最后光明战胜了黑暗,但一如既往,黑暗在幸存者身上留下了火种。为了彻底了结这场争斗,他们从另一个世界、或者另一层世界、又或者另一个维度里召唤出某种生物,就跟地精召唤恶魔一样,只是,他们召唤出的是某个年少的神灵,然后把它融入树苗中。这些传说只在我年轻的时候存在,那时候对古代的记述很多,不过具体细节可能会有偏差。那次召唤规模很大,代价也很大,成千上万的人死了,国不复国,家不复家。他们把囚禁着神灵的树苗种在死敌的坟墓上,用这种方式把他束缚住。树神可以生活上百万年。”
“你的意思是?……先祖树底下就跟帝王陵一样?”
“直到我看到这棵树,我才把那些传说跟惶悚平原联系起来。是的,这片土地里埋葬着一个跟我丈夫一样恶毒的东西。好多事情瞬间豁然开朗,就跟拼图一样,恰好拼在一起。这里有奇形怪状的野兽,还有会说话的石头;大海远在千里之外,这里却有珊瑚礁,这些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渗透来的。那些变幻莫测的风暴是先祖树做的梦。”
她继续讲着,与其说在跟我解释,不如说在跟自己分析。我目瞪口呆,想起了我们在西去执行任务时遇到的那场风暴。遭遇神灵的噩梦?我这是被诅咒的命?
“这太荒唐了。”我说。此时,我认出了那个一会儿躲在树丛一会儿躲在珊瑚里的身影。
沉默。他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像是一只等待猎物的蛇。沉默在过去的三天之内,都在暗地里跟踪我,就像是我的另一个影子。我很少能注意到他,因为他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悄无声息。好吧,我再也没底气说自己可以不被怀疑地领回一个陌生人了。
“这地方可不是好地方,特别危险。跟你那个聋丫头说,赶紧离开这里。”
“如果要跟她说,就得解释为什么,还得告诉她这是谁给我的建议。到时候只怕她嗤之以鼻。”
“你说的没错,再待一段时间也没关系。开吃吧。”
她打开纸包,拿出像是油炸兔子的东西——其实荒原上根本就没兔子。“不管他们败得多惨,前往马城那一遭,倒是改善了伙食。”我开始吃了起来。
我用余光看了一下沉默,他还是一动不动。这个浑蛋,我心中骂道,我祝你馋得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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