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空晴朗得就像冻结了一般。
丑时三刻应该是草木皆眠的时刻,但在都市当中,这样的意涵早已被人淡忘。北白川别当交叉口的角落里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那里全天候灯火通明,书店到晚上三点也有很多人站着看书。御荫通往山中越的方向,还有形状特异的改装车呼啸而过。不论哪个地方,都看得到夜猫子毫无目的地来回游走。我无从得知草木是否入睡了,不过我倒是可以确定人类还不怎么想睡。要是家里断粮,就算是三更半夜也可以去超市狂吃起司蒸糕,深夜两点的时候也能在书店遇见正站在店里翻阅色情杂志的友人,再闲聊两句。生活在这样总是被日光灯包围住的生活中,我早就已经忘记所谓“丑时三刻”的恐怖。只有在某些时候,像是这样跟饰磨一起骑脚踏车绕琵琶湖一圈到白色瀑布隧道试胆,我才会想起对黑暗的恐惧。
森林里一片黑暗,我完全看不见通往神社的小路,不过入口立有巨大的石柱,上头写着“鹭森神社”。我往东看,几个山头都漆黑无比。月亮就像是铁丝一样纤细。在我眼前的是有如把住宅区切成一截截般展开来的旱田。田里除了几个看起来已经干燥的甘蓝菜在北风里来回滚动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旱田对面的堤防上,有几条路横切过去,白色的护栏清晰可见。在那一头的黑暗当中,我看得见万家灯火。护栏旁有一盏街灯,一直到现在还保持着一线细微的光明。
我看着街灯周围:一辆两节车厢组成的睿山电车,从一乘寺的方向过来,沿着护栏还有这条有如田间道路一般的窄小铁道,一路往曼殊院的方向滑行而去。灿亮的灯光从车窗泄出,模模糊糊照亮了白色的护栏以及眼前这片旱田。
我穿过旱田,爬上小小的堤防,越过护栏往左边看过去;电车持续往前方黑暗窄小的通道前进,感觉就像是把车体硬往里头塞。我吐着白烟,一边跟着追上。
进入市中心后,睿山电车慢慢跑进了一条古旧石墙包夹的窄道。石墙上头探出许多林木,在车窗透出的灯光照射下,树叶看起来相当清楚,像是正往上飘浮一般。
从这里延伸出去的街道,起伏渐次增大,愈发显得复杂奇诡。我因为没有在这一带走动过的关系,所以像是在这立体迷宫当中被牵着走一般。电车随着既有路线悠闲地前进,和我的距离逐渐拉开。
黑暗中,电车在十字路口左转,我走到十字路口往左看,已经看不见车身了,再往前走两三步,已经连电车的去向都看不见。眼前的小巷道,直走已经走不通,右边又岔出了一条路,看起来是寺庙的墙壁,左边则是一整排的民宅。地上胡乱铺排了一些石头,有些凹凸不平。路边有一个柜子,里头摆了花瓶,上头则是贴了一张纸条“请自由选取”,尽头则是民宅的玄关。
我拖着脚步,走下左边那个坡度颇大的石阶。那里也是民宅林立,路在前方呈九十度右拐,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不晓得会深入到哪里去。这种地方连睿山电车都不会来。我开始生气了。
沿着这条路右转,一条水渠的出现阻止我继续往前行。这条水渠看起来很深,水渠的另一边,柏油路仍循着水渠延伸出去,接上同样的街道。每一家都紧闭门窗,看起来相当阴暗。
车窗透出的亮光,照射在水渠的水面上,看起来相当闪亮。睿山电车走在对岸的铁道朝北方跑去,我站在这里,目送它离开。水尾小姐怔怔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或许她是在看水渠的水流吧。她很喜欢看流水潺潺。
我不晓得,她有没有看见站在对岸,吐着白烟的我。
◎
关于高薮智尚这个人。
想起来还令人觉得丢脸。我与他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刚进大学不久,也就是五月的时候。那个冲击,我怎么也忘不了。
那天是我进入社团以来,第一次在周末进行例会。那个时候新生之间还没有什么交集,我一个人在那里抖啊抖的,几乎连学长们充满打量意味的视线都禁受不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大放异彩的人影出现在我那求救的视线中。全长两公尺的巨大躯体,附着令人目瞪口呆的怪异夹克,以及像是怪鸟巢一般的蓬松乱发,从下颏到脸颊,满是有如铁沙一般的胡须,完全没有打理。过剩的好奇心在他的眼里闪闪发光。我想只有这个人,才当得上是长年栖息在这个社团角落的“NUSI(注:日文汉字写成“主”,本意为神话中山林湖海的守护精灵。)”吧。看啊,他的全身散发着一股常人所没有的气势,这已经是怪兽了!一看到这个怪兽,我顿时没了自信去相信自己能平安无辜过完大学生活,像我这样脆弱的存在,应该会被NUSI一脚给踩扁吧!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头晕,几乎要昏过去。
之后,新生开始介绍自己,那个NUSI往前走一步,报上自己的大名:“高薮智尚。”虽然他那个怪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室户岬吹
了整整五年的海风,但他其实跟我同年。要接受这个事实并不容易,按照我的想法,这个人的体内一定是聚集了许多言语难以形容的邪恶存在其中,外貌才会怪异成这个样子。做出这样理所当然的结论,我自然尽力避开与他接触。与那时的我相比,他的理解力可说是无边无际的大上许多。
在经过一年半的岁月后,我才了解到一个索福克勒斯级的悲剧:在那个巨体当中,其实封入了一个纤细的灵魂——一个爱做梦的少女。那一天,满天乌云都被吹散,真实的光芒一举照在他身上。我才知道,原来他也觉得他那巨大的身体很麻烦,常穿那件外套只是因为方便,头发蓬乱是自然卷,留那个胡子是因为好玩。然后他的眼睛,可以说是圆到可爱的地步。
他的臂力很强,虽然不是很正常,但也不是个危险的男人。他温柔、纤细,很重友情、不近女色,专心致志在学业上。他的知识丰富到可怕的地步,可能因为读了万卷书,他在军事、科学、历史、资讯和动画方面都有广博且足以运用自如的知识。他是个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昂首阔步,却饱受世间嫌恶的一个圣人;是我平生仅见,超特级的,阿宅。
◎
他住在下鸭泉川町。东边高野川悠悠地流过,西边到南边、北边都是郁郁苍苍的纠之森。他住的地方远离街上的喧嚣,打开窗户就可以听见鸟儿在枝头啼叫。早年的物理学者汤川博士(注:汤川秀树,日本著名物理学学者,出生于日本京都。l949年,汤川秀树获得诺贝尔物理奖,也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日本人。)住过的大宅也在这条街上,是相当静谧的住宅区。
穿过那些古老房屋之间的狭窄道路,两边的板壁蜿蜒不断。板壁上方有树阴探出,就像是一条带着些许神秘气息的密道。踏进这里,感觉即将踏进一个禁断的魔窟,整个气氛变得很High,期待已久的乐园即将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代替兔女郎列队待客的“成人乐园”,是高薮那隐蔽的住居“下鸭幽水庄”。
每次我来这里,抬头看这个幽水庄时,总会有这样的想法:
“啊,还在盖啊。”
根据传说,这建筑物在应仁之乱(注:公元1467~1477年,日本于室町时期所发生的内乱,主要是诸侯之间的争斗,日本的身份阶层因此受到破坏,战国时代也就此兴起。)时被毁坏,重建后的样子就一直维持到现在。
幽水庄,基本上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物,但长年来缺乏计划的改建修筑,使得这栋建筑物变成了相当歪斜的形状。一楼往东侧延伸不少,已经像是生物在膨胀,与其说在建筑学上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说让人感觉到自然界的惊奇与奥秘。然而,虽然房东就住在东侧隆出去的那一块,却几乎看不到房东在那里出没。
高薮的房间,是一楼的二号室。
这个房间有一面墙,放的是一个已经接近爆裂状态的书架。另外一面墙,则是一堆由AV相关机械所缠绕结合而成、非常复杂的一具巨大的机器生命体。
另外一面放了一张小桌子,上头散放着他搜集零件组成的电脑。有人说看一个人的房间,就可以了解这是个什么样的人,透过这个房间,我们可以看到的是肥大到令人觉得痛快的好奇心。
我第一次来访时,他正趴在折叠式的矮桌上——简直是覆盖住整张桌子——组装一样黑色的零件。
“那是什么?”
我看了看他手边的东西。
“木工的细件。我要把这个装起来,做成物理实验器具的模型。那边有完成品。”
就在那些堆积成山的老旧教科书上,放了一个小小的东西。虽是木制品,但在涂颜料、上漆以后,散发出一股金属制品般的光泽,非常漂亮。他说是实验器具的模型,是明治时期高中物理课本里用的东西。因为是木制品,所以实际上是不能用的,只能当作是玩家房间里的装饰。
“虽然没什么用,不过看起来很有趣!”他一边调整着木片一边说。
“原来如此。做得真好哪。”
“以前的实验器具跟工学用模特儿,真的是很好看!”
他看起来应该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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