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那路正瑾还真是个志诚种。他那两三平日看着白痴实则心地纯净的好徒弟赶到时,只见到他远远的一片黑影。
苏辛该庆幸才对,成功一大半了,不,应该是基本成功了。他既然这般单枪匹马地跟来了,便是放下了多年的江湖经验和自身安危,一意追怀起来了。她却又觉出一丝悲凉来,如此这般,莫不是他的纯善深情害了他?果然,这世上好人命苦,一次一次被邪恶的苍天假他人之手捉弄。
怎么办呢,有时候,一个诡计的得逞,只因那人,是个好人。
好人皆痴,痴处不同而已。
苏辛将路正瑾引至了山间,猿啸乌啼,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路正瑾刚刚只知一味追赶,但此时落了地,却反像是失了目标,有些失落,被山风冷冽一吹,刹时有些清醒。眼光刚一清明,一阵舒缓铃声仿佛响自天外,铃中有笑语嫣然,分外熟悉,欲待细辨,却又杳不可寻。
☆、第八十三章 左使
两人扶着苏辛一霎飘至路正瑾眼前,苏辛一拂手;暖香沁人;而那两名死士已如雾散在两边。苏辛肃容,长眉浓翠;面色纸白不似世间之人;偏樱唇嫩红,若妖似仙;叫人分外起珍怜之念。其妆容于常人眼中当属诡异,同时唤起两种相悖心绪;便会引来些微不适应。
但处在迷离状态的路正瑾则大异;两种心绪较常人更为强烈;却意识不到这种冲突;各自在彼此两相催动下愈加浓烈。
他看到的是一个人;他也知道是一个人,但偏偏又以为是两个人,像在梦中一般莫名其妙地笃定,抛弃了一切逻辑与常理,只剩下了眼前的心象,如一叶浮草,却异常温暖而坚定。
“小师妹……”
苏辛嘴角微翘,“她不是被你害死了吗?”
路正瑾微蹙眉,竟露出丝懵懂,极似个孩子,在那经霜历秋的沧桑面容上,分外显得不相宜。
“她恨着你呢,当初,难道不是你故意使青赭崖闻知洛姚身世?你一开始便居心叵测。”
路正瑾忽地弯了腰,手抚在心口上,明显有挣扎之象。苏辛暗中摇铃,时缓时急,如一曲跌宕鼓乐,间杂微微异香,闻之不见。“你看,她正望着你呢……”她忽然轻语在他耳边,顺便往斜前里一指。
路正瑾抬头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一片山岚烟霭,里面有人影嘈杂,渐渐地透出烟幕,清晰如昨……
苏辛只见他脸上现出愈渐痛苦自责的哀毁之情,微微摇着头一叹。她本想着趁他迷离徜徉之际令四死士齐齐偷袭,该当有所胜算才对。如今,或许连动武都免了。她更紧了手中系铃,忽地唱起了一支哀远徊思的歌,轻轻的,不知是为路正瑾而唱,还是为自己而唱。
那清怨的吟唱,像是一道笔直又曲折的勾索,直直攫向人心中,却偏生出一幕又一幕不相及的画面,将那最隐蔽的伤痛和愧疚尽皆陈列出来,让人避无可避。
山间,流云蔽月,偶有猿啸乌啼,长草泣露,树远天低,那凄凄的轻歌声里,沉黑的夜色为崇明殿送了终。
苏辛回身,衣袂飘扬,一步步,走向那白纱车轿,心里如装了一座山。一役成名,自此成了江湖的梦魇,素锦天车,碧落流年,一曲东风,魂消香远……
路正瑾死于那一瞬爆发的悔恶感。他当初气盛,的确是存了看似极卑劣的私心,故意的,一切都是故意的,故意暴露洛姚身份,故意声言欲代洛姚担负血仇,前者想置洛姚于死地,后者是前计不成,反激洛姚,使他急切练功复仇,不暇向小师妹修好……只不过结局总是出人意料,谁在老天面前耍了心眼儿,老天便笑嘻嘻地一巴掌打回去,让人痛不欲生。
可当在路正瑾的位置上,谁又能做得更好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洛姚颇不磊落,他也是。如此而已。
洛姚因为悔恨努力将自己变成爱妻,路正瑾因为悔恨送了命。心中常怀悔恨的人到底坏不到哪里去,甚至有时,是比一般常人更要美善一些的。由此,哪儿来的什么善恶之分,皆是善恶相侵,一不留神,便要做了那光耀与黑暗战场上的祭品,被推在了风口浪尖儿上,才有了所谓崇高和堕落。
洛姚显然没想到事情竟在一夜之间悄没声息地解决了。这消息来得似个梦,正在他梦酣方醒的时候传来。他蹙眉沉思,不知是喜是悲。
如今只剩了青赭崖未去,须得尽早解决,防止崇明殿弟子为其鼓动利用,反倒不美。
当初未尽灭青赭崖,便是碍着路正瑾。路正瑾自那一战转而同青赭崖早有反心的余部联盟,素来多有侵扰。洛姚多少觉得愧对路正瑾,故此尽量忍让。
洛姚将苏辛召进来,晾了一盏茶工夫,悠悠道:“倒是看不出苏姑娘这么好本事,竟能不费一兵一卒手刃崇明殿主。”
苏辛一笑,“徒障眼法耳,宫主不必玄以神之。只是出其不意,又适逢那路殿主心中悔恨长积,时日既久,爆发自烈,实在非苏辛所能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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