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最最熟悉的环境,从出生,直到二十一岁。
若素少女时代,渴望拆迁,一家人从两万户一室半的房子,搬进新公房,有独立厨房浴室,和女孩子的私人空间。
然而经历人情冷暖,若素忽然渴望在这样老式弄堂里,有间自家的房子。不用大,哪怕厨卫合用,可是鸡犬相闻,守望相助,张家有事体,叫一声,李家就会得过来帮忙。即使吵相骂,过两天便又凑在一处搓麻将。
条件再艰苦,到底是自己的家。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是不是?
借来的房子,再大再好,终究是人家的,付再多房租,布置得再合心意,也无法产生归属感。
安亦哲不知道若素心中所想,只伸手虚扶在若素背后,护着若素,穿过窄小弄堂,走到底,一扇挂着食肆牌子的门前。
伸手敲两下门环,然后推门进去。
若素走进天井,已经被吸引得挪不动脚步。
小小一方天井里,摆着三两把藤椅,因为天气还凉,每把藤椅上都搁着彩虹条纹绒面坐垫,廊檐下挂着几角腊肉,角落里一溜排开的青瓷花盆里种着肥厚叶片的绿色植物,在晚风中微微摇曳。抬头望去,能看见二楼阳台透明遮雨篷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使得狭小空间,蓦然生出无限开阔的感觉。
客堂间的灯已经亮起来,透过木门上的棱格花纹,落在天井里的青条石地面上,形成奇妙的菱形光影。
安亦哲侧过头,望一眼若素,微笑,“今天老板请客,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同她讲,不用客气。”
若素点点头。她肯定不会客气!
两人进了客堂间,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入席,看见安亦哲护着若素进来,也不起身,只扬一扬手,“安小二,带女朋友一起来吃饭啊?”
若素抿一抿嘴唇。奇怪走到哪里,看见安亦哲带着她,都会有人有此一问。
然而更奇怪是,安亦哲从不解释,由人自行揣测。
安亦哲拉开椅子,等若素落座,才在她左手边,靠着那金棕色皮肤的男子坐下。
“若素,这是英生。英生,这是若素。”他简单替两人做介绍,并无赘言。
英生便挤眉弄眼地笑,伸手拍安亦哲肩膀。
若素初时只觉得此人眼熟,听安亦哲介绍,记忆便去得远些,想起个多月前,那个情人节的晚上,酒店里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男主角,可不就是这个叫英生的?只是从她被安亦哲拖下去充场面,直到婚宴结束,她都没有看到新郎出现。
行政楼宴会厅门口,悬挂的巨型结婚照上,笑得阳光般灿烂的,正是此君。只不过照片上,新郎的皮肤颜色,没有真人这么深。
再往时间深处回忆,若素微微睁大眼睛。
英生见了,便拿右手食指中指,在眉尾点一点。
“是你。”若素苦笑,原来是他。
“是我。”英生如常笑眯眯,转向安亦哲,“喂,安小二,你拿什么谢我?”
安亦哲的反应,只是密切注意若素一举一动,见若素表情不豫,便端起白瓷胖肚的茶壶来,“喝点大麦茶?”
若素点点头。
原来,是他。
她记得自己初初被调进行政楼做客房的时候,曾经有一天在走廊上被一个戴棒球帽架深色太阳镜的男人叫住,向她询问,有没有看见行政楼客房经理。
她刚调过来,还不熟悉行政楼,因此表示不知道,不过可以替他问一下。
男人笑一笑,注视她片刻,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眉尾碰一碰,示意她可以继续去忙。
这不过是小小插曲,所以若素也未放在心上。
但今天再次听见这把声音,看见这个动作,若素恍然大悟。
原来,彼时走廊上的短暂交谈,竟是她与安亦哲重遇的开端。
若素转头望向安亦哲,是这样吗?
他微不可觉地颌首,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厮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若素垂下眼睫,捧着大麦茶慢慢啜饮,暗暗咒一句,喝水呛死你!吃饭噎死你!
安亦哲觉察若素不悦,微笑,“英生,温琅还在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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