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人们对那种变形的声音无动于衷的时候,阿古却突然从花园跳了出来。大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家。他嘴里不停地念着告示,仿佛那是一句能让他隐形的咒语。他跳出来又跳进去,跳进去又跳出来,至少来来往往了三次,每次都神色自如地携带了不少清洁工具到花园里去。
从那天开始,也许是为了排遣寂寞无聊,也许是为了感激不杀之恩,阿古兢兢业业地打扫起花园来,把花园弄得有条有理的,与他杂乱无章的大脑浑然不同。不过,更让人不可理喻的是,有一天爷爷竟然把花园的大门打开了,要和新娘一起到里边去散步。
“不用担心,我知道花园里有什么。我是阿古的主人。他还没有生下来,我就注定是他的主人了,”爷爷对家人们说,“他最多用那张臭嘴暗地里咒骂我。他绝对不敢来咬我。要是他真的有胆来咬我,我到觉得很过瘾很刺激,就象打仗一样让我青春焕发。”
爷爷牵着唐娜的手走进了花园。阿古的身影在他们周围时隐时现,这让散步有了一种历险的刺激,让爷爷乐此不疲。有时,阿古还站得远远的,提着簸箕和扫帚之类的东西,对着他们傻笑。
一连十来天,他们都没有碰到阿古的骚扰,这反倒让爷爷有些失望。“阿古只是花园里一株带刺的植物,只要不去碰它,就相安无事,”爷爷对唐娜说道。
不久之前,爷爷发现唐娜从他的口型就能大体猜到他说的意思。这也是他冒险打开花园,带着唐娜游弋在往事里的真正原因。
每次,爷爷都牵着唐娜的手,喋喋不休地讲着那些发生在花园里的往事。他觉得唐娜应该对自己的母亲了如指掌,至少有一点印象,就象一个公民应该对故土的历史略知一二。
唐娜兴致勃勃地望着他不停张合的嘴唇。她太熟悉那张经常吻遍她全身的嘴了,那也是一座使她每个细胞可以立刻舒绽开来的花园。
“他们只晓得花园里潜伏着危险的阿古,却不知道还有很多令人难以忘怀的东西:花草、昆虫、树木、小鸟,还有你母亲的影子和气息,”爷爷对唐娜说道。
唐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美丽的脸庞随着被清风吹拂的花朵一起摆动,散发出可以穿透时光的幽香。在我爷爷眼里,那张能让青春复活过来的脸庞,就是他人生隧道闪亮着光芒的出口。
有一天,出现了让爷爷更加兴奋的事情。唐娜试图张嘴表达自己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可是她还是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噪声。以前,她自卑得连嘴也难得张,只是以无限的沉默和谦和的笑容来保护自己。当她坐在梳妆台前浓妆淡抹的时候,她相信嘴的用处只有两个:吃饭和接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2)
“别着急,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张嘴的时候非常美丽,就象一只小鸟在飞来飞去,”爷爷高兴地对唐娜说道,“你慢慢说,让我看清楚你的口型,猜猜你想说什么。”
爷爷费力地猜出了唐娜的话。这句话让他觉得空气里迷漫着一丝血腥的气息。
“你想弹弹钢琴,是吗?”爷爷说,“现在小镇只有你会摆弄那玩意儿。大家都以为那是一个会发出动听旋律的怪物。你最好试试别的玩意儿,行吗?”
可是,唐娜坚持要弹钢琴。被我父亲关进花园那天,她就萌发出这个强烈的念头。
“那台钢琴会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我三岁的时候,她就手把手教我弹琴了。那时我们还生活在离小镇很远的一个地方,”唐娜慢慢地动着嘴唇,力图让爷爷准确理解她的意思,“那本琴谱是她留给我的珍贵遗产,只有我明白她的意思。我想天堂里的人说话就跟弹琴一样好听。”
唐娜的话似乎让我爷爷有些动情。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由钢琴引发的流血事件。他差点把它当成一句微不足道的寒喧忘得一干二净。
十多年前,爷爷和唐娜的父亲带兵占领了这个小镇,打算给波澜壮阔的戎马生涯画上句号,在这片水土肥美的土地上扎根下来。不久,另一帮军阀突然发动了一次偷袭,想把他们撵出小镇。从此,一场难分难解的拉锯战在两个军阀之间持续了数年。
在最后一场决定性的战斗中,唐娜的父亲用自己的身体替我爷爷挡住了一排子弹。临死的时候,他拜托我爷爷照顾他的原配妻子。
连我爷爷也很惊讶,唐娜的父亲竟然还有一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妻子。他一直以为这个不善言辞却豪爽耿介的盟友还没有成家立业。他几次给他牵线搭桥,都让他用腼腆的微笑搪塞过去了。
“我不是想她,我是挂念我的女儿唐娜。聪明伶俐,嘴也很甜。我只见过她两次,却注定让我要牵挂她两辈子,”这个弥留之际的军人脸色苍白,瞳孔里出现了一张小女孩可爱的面容,“来,现在让我告诉你一些有关我妻子的秘密,你掌握了这些秘密就等于控制了她的灵魂。”
他凑进我爷爷的耳朵悄悄地说着,就象把一件珍贵的遗物传递到一双值得信赖的手里。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说的话,几乎等于他几年的总和。
“她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女人,”唐娜的父亲说道,然后,他突然亲了一下我爷爷的脸颊,就一头倒在床上死了。这种出人意料的举动比他的死亡更让爷爷觉得措手不及。
过了几天,爷爷抓住了那个与他死打烂缠了几年的军阀,用他肥硕的头颅祭奠了唐娜的父亲。“我发誓对你的妻子就像对我自己的妻子一样,”爷爷擦了擦满是鲜血的手,郑重其事地望着唐娜父亲的遗像说道。
不久,我爷爷派了一支装备精良的小部队,带着一大叠美丽女人的照片和几箱黄金首饰才把唐娜的母亲骗到小镇。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起回来的,还有一部漆黑发亮的钢琴。
小镇的人从来没有见过钢琴,以为那是一具装满晦气的棺材,串通一气阻止他们进入小镇。只有四岁的唐娜在母亲的授意下,在城门外弹了一支充满童趣的小曲,证明人们的想法是滑稽可笑的。可是,大家仍然顽固地认为,有史以来还没有一具棺材是从城外抬到城内的。
“即使是把一具象棺材一样的东西抬进来,我们小镇从此也会多灾多难的,”这句话很快传遍小镇,连最初对此不置可否的人也跟着闹起来。
唐娜的母亲坚持要把钢琴抬进去,我爷爷怎么劝也没有用。就这样,为了这台钢琴,她和抗议者们相持了两天两夜,似乎在延续着那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她毫不让步,强硬的态度让爷爷想起了她丈夫在最后一次战役中表现出来的勇敢无畏。
在城门外滞留了两天两夜后,唐娜的母亲打算返回,说她不愿意跟愚昧无知的家伙打交道。
“一个容不下音乐的地方,一定也容不下我,”她露出鄙视的神情望着我爷爷,“这就是我丈夫为之献出生命的小镇?”
就在唐娜和她母亲准备离开的时候,抗议者们冲出了城门,围攻唐娜的母亲,还想把钢琴砸烂。我爷爷朝天鸣了一枪以示警告,可是就象把一枚鸡蛋扔在地上那样毫无用处。
狂怒的爷爷立即命令他的部队向人群开枪射击。那场*以十九条人命和五十一个伤员草草收场,鲜血染红了苍老的土地和那部新式乐器。爷爷挤出一丝微笑把唐娜她们和钢琴迎进了城门。
三个月之后,新政府以滥用武力为借口,乘机收编了我爷爷的军队,任命他为小镇第十三任镇长。新政府软硬兼施的手段让他也无可奈何。这是他一生中最惨烈的一次溃败,几乎在一夜之间,成千上万的人马就损失贻尽。
“我现在成了一个输得精光的赌徒,只剩下几枚铜板了,”他看着那张如同病危通知的任命书说道。
他独自呆坐了一天一夜,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头发已经全白了,一根一根地直立着,就象无数双高高举起的手。
(3)
此刻,唐娜突然吻了我爷爷一下,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唐娜从来没有主动亲过他。
爷爷从唐娜的眼睛里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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