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姐夫似乎没话了,有些冷在那里,我们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你先上楼吧,我这晌午就来人了,青在呢。说着,他看着我,迟疑了一下,拿出一根烟给我。点上烟,我还是没马上走:哥,到底咋回?能跟我说一下不?
你上楼吧,你俩说。他坐在凳子上,一个胳膊肘撑着桌子,眼望着街道,不看我。
那我先去,一会儿再下来,你忙。
你先去。我明白,是真有事儿了。此刻不用继续猜测,没意义,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已然发生过的不会因为我再有什么变化。进小区以后,我缓慢的绕过藤萝架。来过几次,陌生依旧,光线明媚中觉出清冷。是因为头疼,还是因为我在不合适的时候回到这里。
先敲了601,没人应门。正有些诧异,602的门开了,一个女人看着我:你找谁?哦,哦,我地天,是你!她非常吃惊,我没认出对方,有些茫然的看着她。
你好,我这寻人。
青山,来人了,你不认得我了啊?
哦,有些面熟。
你俩?的我车,忘了?
哦哦,对对。这不就是市场里那个女人么,就是她。李青山出来了,看见我,反倒脸上灰了一下,不过马上勉强笑了一下:来了,没想到你今儿来,来。他们侧身让我进了602。屋子东西不多,地上很干净,像是被搬走了些东西的样子。最早盖的这批商品房,里面集中了诸多设计建设的不合理,比如电路,卫生间的位置,窗户的材料。但是这样还是当初原装的样子,已经很少了,要么转手卖过一遍,要么就重新装修过。房里还是从顶上顺下一根电线的灯泡,斑驳的墙面下是水泥地面,窗帘已经被太阳晒褪了色,厅里没有沙发,只有几把椅子和一张餐桌。李青山让着我:坐,认出来了哦。他冲着那女人笑了一下。
认识,张哥,都多长时间不见了,就面生。她打着圆场,替李青山遮掩着不及掩饰的冷漠。
你看我,刚就是没敢认。我不好意思的拿着杯子,低头看着水汽。那杯子也有年头了,豁了口儿,没裂。李青山坐在对面,眼睛看着地面,不知道是不是排拒的意思。空气里满是屋里有些经年的陈腐气息,比这更难受的是没有话,不知这坐的是个什么劲儿。对我而言,没有对这个场面的预期。李青山抄着手,还是那样看着地板,有年头的水泥地覆盖陌生而细腻的青灰色。
张哥,不好意思,那回那事。女人试图打破这种沉闷,给李青山使眼色:我叫杨桂英,上回也没跟你说哦。
哦哦,没事没事,你看你实诚的。我连忙回应,不希望有声音的空白。可这说了以后还说点什么呢?如果李青山不打算说什么,我可能也就该走了。那场酒喝的不错,而这会儿明确的冷漠让我不适。他抬起头,漠然的看着我,又像是满怀心事。
刚见我爸了?
见了,他叫我上来,说你在呢。
唉……要不是这吧,咱出去,坐这儿你看这……实在是。我觉得他是在说屋里的简陋,可又不像。其他的屋子里,根本没有声音。那只有听他的了。
行。我站起来。
今儿先不弄了,你回,我出去有事。
行,那张哥我先走了。说着,杨桂英进去拿了个巨大的包袱,开门出去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以后,我俩站着,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你不要多想了,咱走,有啥事情,也都这样了。越是不明所以,就越是不敢想这是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了,是因为我怎么了吗?我无法从思路上把自己择出去。坐在副驾驶上,车直奔城外。我们没有话,他递给我一根烟,自己点上一根。这不就是我昨天去的地方吗?上山,路上还是没什么车,我想到万花筒的摩托那种拉了缸的漏气声儿。都到这儿了,那我昨天看见的就是他,说不说的,似乎已经不大要紧。我不觉得我流眼泪了,李青山指着抽纸:没啥。
我爸和他的女儿,埋在同一片墓园里,两个墓碑一模一样。我爸碑的右面刻着“张俊礼”,她的左面刻着“龚碧云”。我姐比我爸的位置更高一些,墓碑上的字刚刻了不久,棱角生硬。站在她墓前,看着父亲的墓碑朝向城里,背对这里。是啊,该让我知道的时候,我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终于相见,这是注定的,我们无法交谈。不解无从说起,与其说难过,更应该是心塞,压在胸口,周身山风吹出的清朗,堵得我无法言语。望着城里的方向,特别想听到昨天曾经听到的隐约钟鼓,可是风把什么都吹没了,只剩下我的心跳随着草木被摇曳的呼啸。这是我们共同的命运,寻觅与否,改变了什么?此时此刻不站在这里,隔着一个世界,想着格尔木和我们经历和离去后的空旷,我分外想念那里,哪里是我们分离的起点,是我们世界接壤之处的灭点……从未如此投入到难以诉说的悲痛中,而深切实际也就是出神的难以自拔,身体毫无知觉。
李青山递给我一根烟,我就那么拿着,执意避开他的打火机。我持续涣散着,无法言喻的无力,手里的那根烟像是一个稻草,显而易见,不能阻挡我此刻的沉溺。
就这么回事,人都不在了,那么多人都是个这。他漠然的自言自语。我俩之间的距离中,风越来越冷,却吹开了远处的一片花,记得昨天那里也许还是蓓蕾,下面残雪蒙尘,无人践踏。
能说不?不能说就不麻烦了。我转身跪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李青山也跪下,对着我磕了三个头,起来后,他过来想掸我膝盖上的土,闪在一旁,他的眼泪一下来,在逆光中成为剔透而遗撒。
这辈子,她也不知道亏谁了,人都是一辈子。他克制着饮泣,别过身子,背一耸一收的,另一只手上的烟继续被风吹散。当时的自己,除了满怀悲切,一无所有。良久,他止住,看着墓碑,我手摸着她的名字,凿痕里的凹处冷森森的漆,骨殖那种白。
走吧,这就算见了。他不等我回应,拧身慢慢往下走,我回头看我姐的墓,觉得似乎那块碑格外孤零零。没有顺着来路往下,李青山到了下面的另一个角落:这我弟。
上面刻的名字是:李小山。我怔在那里,脑子转不动了。迟疑间,李青山已经下去了。风更大了些,浓密的柏树枝急促摇晃,隐约的,似乎又听见法鼓的声音。
我们坐在车里,就看着太阳西斜为余晖,没有话,也没有交谈的愿望。是啊,该我知道的我就会知道。下了山紧接着一个集镇,人们开着商店,摆着小摊,烧饼铺的伙计记着围裙忙活,揽活儿的摩托汽车三轮儿没有忌惮的停在十字路口。热闹的街市上面的山腰,是那样的冷清,尤其天到这般时分。人们以扫墓的名义踏青,直到某一天,去了再也不回不去。有个纸扎店格外醒目,各色花圈,纸人纸马,还有糊的小汽车电视机……这些大约就在天明后会被焚烧,给那些离去的人,傍身而去,带着此间的消息。一晃而过,我糊涂了。这是错愕,还是已经无力领受现实。我不认识我姐,还有她已经去世的儿子,见到他们后,只心口的疼痛难以平复。我不想回家。
一路上,我们没有话。李青山也没问,就把车开到他父亲的小店门口。里面吃饭的还像是去年我见的那些人,回到从前的一个场景里时,也不会再次期待未知的叵测。回到起点感觉,可能是哪里都没有去,臆造了些感受,真实与否,因为获得不了意愿里的结果,那悲切并不是我此时能够接受的。我希望我没有到过这里,最好闻所未闻。
姐夫像是没看到我们,下面,切肉,拿酒,面带忠厚的忙碌着。这真的是现在吗?我无法分辨现在与从前了,更惧怕进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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