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上已簪上两朵花的于树青,笑看着前方和谐的三鼎甲,握着缰绳的手指节泛白。他始终不愿承认自己比云崇青差,而云崇青能三元及第,全是因其有个好姐姐。
盯着和睦三人的,不止于树青,还有第一楼四层上的两间临街厢房,花溪春、花涧秋。花溪春里,温棠峻俯瞰着簪了满头花的云崇青,神色有伤情。刚愈舒投梅枝,他看到了。其灿烂含羞,是他这个父亲从未见过的模样。
原来愈舒也有这面。
隔壁花涧秋,四位身着灰色短打的壮汉,占了四角,门边有一老绅守着。儒生打扮的黑长须中年男子,才开春手里就拿着一把旧羽扇轻摇。
一手落窗台一手端杯的冠南侯冠文毅,年六旬,发浓密,黑麻中只掺了寥寥几根白。眼望着武口街口,阔嘴微挑,要笑不笑。
“主翁,某以为云崇青年纪轻轻就三元及第,未必是佳。”黑长须中年男子,目送一行新科进士离去,左手抚上长须。
冠文毅双目不离:“佳不佳,本侯不知。本侯只晓其很受沐广骞看重。”年前与张方越的那场交锋,他就看出来了。沐广骞是真喜欢小儿亲家,并非做做样子全皇帝脸面。
“沐宁侯…”中年男子不知该怎么评,实是评过几回,皆被打脸了。建和九年,沐宁侯上交兵权时,他以为沐宁侯府要结交文士了,以为沐晨焕定会娶士族…
后来呢?沐晨焕娶了个低贱进泥沼的小商门女,沐宁侯把朝中手握重权的文臣得罪了遍。
起始有些想不明白,可看沐宁侯府上交了兵权后不曾没落分毫,他有些懂了。侯府不结党,赢的是君心。
看不见三鼎甲了,冠文毅端杯到鼻下轻嗅:“也许…沐广骞当年会同意小儿娶那么个商女,就已经看重云崇青了。云崇青的先生莫大山,不就是个残士吗?”
那等残士,除了沐广骞沐宁侯府,谁能将之看在眼里?能教出云崇青这样的学生,必定满腹经纶与沟壑,谁又能轻易叫之信服?只不知他在教授云崇青之前,于沐广骞身边又是作何角色?
中年男子也有此想:“沐宁侯,深不可测啊!”
仰首一口饮尽杯中茶,清香冲鼻,淳绵流过喉。冠文毅享受地眯起双目:“伯仲,这句你算是说对了。不止沐广骞,历任沐宁侯,都不好对付。”不然也不能稳坐悠然山,掌大雍六分兵权八十余年。
好在先帝听信了张进那只老狗的话,将沐宁侯府扯入内廷之争里。只张进怕是万万没想到,先帝会择了他的嫡长孙女做太子妃,而沐晨焕又自毁脱逃。
如今沐贵妃手掌六宫,皇后膝下无子,除了名,形同虚设。
“再不好对付,沐家也退出悠然山了。”中年男子伯仲露笑,摇扇的动作愈加轻柔:“孟固领西北军已经十二年了,再有个几年,西北军里有多少人还记得姓沐的?”
冠文毅不知想到什么好事,面上笑容渐大。
晚上宫里设了琼林宴,皇上稍坐了一会便离开了,瑛王、理王还有四皇子、六皇子坐陪。云崇青少有言语,有人问话就答一嘴,有人敬酒就小抿点点。好不容易散宴,急往侯府。
温愈舒欢喜一天,近日又都没休息好,晚上洗漱后便撑不住了,坐榻上翻着《四物志》,两眼皮就一直往下坠。想去睡,但又想等夫君回来共商件事。
现在已授官,他们再住在沐宁侯府就有些不妥了。喜燕胡同那的宅子,是不是该收拾出来,待回乡省亲后就搬过去?还有爹娘,是不是也该移居京城?
前者是一定的,只后者…就她,她是希望爹娘到京里住。如此,待哪日夫君外放,若不便父母跟随的,京里还有姐姐可以就近照顾二老。至于记恩两口子,那得看夫君怎么想了?翰林院里清贵,争也争不出个什么,但地方上…身边如果没有信任得用的帮手,行事上恐多不便。飞羽叔和常河叔年岁都长了,小漾又单纯了些。
眼皮子闭合,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下。温愈舒脑中渐迷糊,突闻“姑爷回来了”,一下惊醒,脑袋抬起看向门口,忍不住打起哈切。
云崇青入内见媳妇双眼迷蒙,走到榻边,将人揽在怀,埋首在她还有些潮的发里:“以后我回来得晚,你就先睡。”
才不要,她是这几天跟着操心,不然都不见累。温愈舒在丈夫怀里蹭了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很安心。
不一会,云崇青感觉怀里人气息轻缓,不由弯唇,眼里宠溺都快溢出了。小心将人拉离稍稍,然后一手绕过腿,抱起她,走进里间。安置好妻子,他趴在床头看着她可人的睡颜,忍不住凑近亲吻。
安享片刻宁静,他起身出了里间,往东厢去。
东厢里,莫大山正挥舞着毛笔,给傍晚作的画《虎上龙山岗》填词。恰最后一捺落下提笔时,学生到。
“快过来看看。”
云崇青莞尔,走上前去。虎瘦四腿却稳,脚步间见决心,虎目沉沉望绕崖乌云。这就是老师今日的心境,他体会到了。
莫大山搁笔:“崇青,为师不甘。”
“学生以为蒙冤认命,人之悲矣,亦是世之悲。”云崇青望着那似了张嘴龙头的崖山,眼眸深邃不见底。
他还有几年好活,莫大山告诉自己不能急切,深吸轻吐口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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