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的间隙,张勃道:“这位左冯翊王公,曾是子公的父母官,当过山阳郡瑕丘县的县长,因为积劳升迁,除为右扶风。说来也巧,前年我去关东游历,在途中正好碰到他来关中上任。”
我口中应合道:“哦,由小县县长一下子升任右扶风,此乃超迁,这位王公一定有什么过人的才干罢。”
张勃的脸色突然有些古怪,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位王公在右扶风任上,据说去年的考绩还不错,现在已经岁满,转为真任了。”
我正想说什么,这时家仆已经带着一位青年人走上了堂来。
我一见到这位青年,就感觉有点面熟,该不是在哪见过罢?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中等个头,脸色还比较白皙,但是下巴很古怪。张勃是南向坐的,我东向坐,他伏地向张侯施礼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他的脸部侧影,下颌骨陡然凸出一块,使得他的嘴巴上面毫无遮挡,真让人怀疑如果碰上雨天,他嘴里会不会积满行潦。他郑重地对张侯行了拜手礼,说:“君侯,家父今,天早晨,鸡鸣时,就起来了。吩咐侍,者准,备酒食,恭候,君侯大,驾。”
他艰难地说完这番话,咽了一口唾沫。我脑中突然雪亮,这个人不就是吕仲跟我提过的那位井研亭碰到的结巴吗?原来他父亲就是左冯翊王翁季,而王翁季竟然和张侯是在井研亭认识的,难怪刚才张侯提到他们时有点闪烁其辞。
张侯这会捂着右腹,皱眉道:“实在抱歉,近来贱体有恙,一般不大出门,竟然忘了此事,死罪死罪。如果肯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们现在立刻驾车出发如何。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位朋友,就是大名鼎鼎的柳市萭子夏,希望能允许我和他一起去。”
结巴马上道:“君侯,不要客,气,玉,体不安,想来是,思虑郁积,出去,走走,会好的。”他又转脸向着我,深深一揖,道:“柳市,萭子夏,大名,如雷贯,耳,希望能,屈尊,同去。”
本来我有点不悦,张侯竟然擅自作主,要带我去王翁季家,但看到面前这位憨厚的结巴如此诚恳,心里也就释然了。何况,刚才的发现让我生起了好奇之心,他父亲,那位王翁季显然就是在井研亭被吓得要死的大官了,我得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尤其是这位结巴的妻子,竟然让吕仲那么馋涎欲滴,我尤其想见一见,虽然不一定碰巧见得到。
王翁季家也在夕阴街,离张侯的家并不是很远,马车一阵疾驰,很快就到了。这个宅子,比张侯可差得远了,世家究竟是世家,像王翁季这样靠着积劳勉强当上中二千石的人,要赶上张侯家的派头,起码还得往下传好几代。可是如果王翁季就只有那么一个结巴儿子的话,恐怕传下去的希望实在很小。我看着他憨厚的面孔,不禁为他惋惜。
院子里果然很热闹,透过院子左边的侧门,我遥遥看见边院里有许多侍女蹲在井台上洗刷各种蔬菜和鱼肉。面前中庭的左侧,则已摆上了一排木架,挂着大小不一的石磬。看见张侯到来,一个头发花白,带着三梁冠的老者急忙下堂,对张侯深施一礼,笑道:“张侯枉驾莅临,幸何如之!幸何如之!”
张侯也笑着还礼,接着向他介绍我。但是他听了我的名字,面色似乎有些不悦,不过仍是客气地招呼:“原来就是以游侠仗义闻名的柳市子夏,失敬失敬。”看来他是不很喜欢我这种地痞流氓的。
我猜想张侯之所以强行抑制住身体的不适,特意赶赴王翁季家,一方面是带着不能失信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想跟王翁季谈谈陈汤的事。果然,酒过三巡,他命令停止奏乐,对王翁季说:“今天有一件喜事,要和府君共享。”
王翁季饶有兴趣地说“哦,君侯有什么喜事。”
张侯悠然笑道:“我举荐陈汤的奏书已经被皇上批复了,很快他就可以选拔为郎官。”
王翁季一愣,看出来他并不感到惊喜,但他仍强笑道:“陈汤真是好命,有君侯这样的贵人一直照顾他。希望翁季有朝一日也能有幸让犬子列为郎选,那就死也可以瞑目了。”
要是我事先没有猜出那个结巴的身份,肯定会对他们的问答莫名其妙。既然猜出了,我能推测王翁季是嫉妒,他又何必这样嫉妒呢?人家陈汤好歹救过你儿子的命以及你儿媳的贞洁,为此人家还付出了丢掉两根手指的代价,你就不该为人家高兴高兴吗?况且你的儿子说话结巴,又怎么能进宫侍侯皇帝?若是被皇帝看到他鳄鱼般硕大的下颌骨,说不定反而会心里郁闷呢。
张侯道:“令郎秉性忠厚,思维缜密,正是做郎官的良选,以足下的秩级,碰上下一轮选拔,一定可以依靠荫庇而达成所愿的。”
“那就多谢君侯的吉言了。”王翁季顿时露出真诚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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