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书斋

我看书斋>上帝之手油画 > 第1部分(第2页)

第1部分(第2页)

还有一些梦似乎归不到上述两类中去。在大学期间,许剑做过几次内容雷同的怪梦――竟然梦见他变成了上帝!并不是说他变成宗教画中的上帝,那个上帝是雅利安人种,高鼻深目,浅瞳彩发,许剑在梦中也变不来这种模样的。不过,他在梦中确实有了上帝(西方那个爱思考的上帝)的目光,高踞云端,俯瞰尘世众生,包括一个叫许剑的医学院学生。

这当然是教马列哲学的张上帝害的。张上帝的名讳已经忘了,课堂上他口不离上帝,故在学子中落了这个雅号。他的话被学生们戏称为“上帝语录”。一个干巴瘦小的中年男人,其貌不场,不修边幅,毛衣袖口和下摆总是散了边,散落的毛线如流苏一般,他就拖着流苏为学生们上课。他的皮鞋常常积着浮尘,而衬衣领口的颜色也十分可疑。看着他的尊容许剑总是免不了想:在这位上帝家中,后权肯定强于王权。

在大学里教马列哲学是件不讨好的事,但张上帝却因其不务正业而在学生中极受欢迎。在课堂上,他除了该讲的课本内容不讲外,什么都讲,天上地下无所不包,还常常有一些相当异端的观点,来几句十分闪光的隽语。很多老师上课都有独特的习惯,比如教外语的赵老师只在黑板的左边板书;教生理解剖的向老师在结束一堂课时,会准确地、动作潇洒地把粉笔头掷到粉笔盒里;而张上帝的习惯动作是抿围巾:身体微向后仰,脊背靠在黑板上,两手在胸前一左一右地抿着他的老式围巾(冷天),或虚拟的围巾(热天),慢声细语、从容不迫地开始他的胡侃,黑板上一直是空白。下课铃响时他才匆匆让大家翻开课本,说:

“快,咱们把课本内容串一下。”

同学们很欢迎他的胡侃,但对他的拖堂啧有怨言。张上帝从善如流,很快改了他的教学流程。以后上课时,他先用三五分钟时间把授课内容匆匆串一下,然后合上课本,笑眯眯地向讲台下俯过身子:

“现在咱们开始?”

下边哄然同意:“好!开始!”

这位口不离上帝的人其实根本不是宗教狂,而是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非常彻底非常纯粹的那种。对这几代的中国人来说,“唯物主义”这个词天然带着褒意,但聆听了张上帝的教诲后许剑有一个感觉:过于彻底的唯物主义比较可怕,很有一点无君无父的味道。明朝李贽的《藏书》、《焚书》是无君无父的典型,不过比起张上帝的言论,那是小巫见大巫了。

比如张上帝说:

“男女之爱,父母之爱,这是被诗人讴歌了几千年的东西,是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但实际上呢,它们既不神秘,也不高雅。男女之爱不过是上帝设的一个诱饵,去诱使两性生物完成交配和繁衍;父母之爱的本质是自私的,是为了通过后代把自己的基因永远延续下去。以上的解释是从进化论的远因而言,若从物理学的近因来看,那就更平凡了,‘爱’不过是由激素、神经通路所完成的一套程序,与电脑下象棋的程序没嘛区别。科学家做过实验,为雄鼠――听清了,是雄鼠,不是雌鼠――注射雌性激素,这些本来只会做父亲的雄鼠们立即充满母爱,啣草作窝,满洞乱跑,一副好母亲的作派。”

想起身受的母爱,许剑觉得张上帝很可恶,他亵渎了一个人心中最神圣的珍藏。

张上帝似笑非笑地盯着讲台下的少男少女。那时已经是八十年代了,人的本性已经从政治高压下复苏,姑娘们穿得鲜艳性感,面庞花一样娇艳,与讲台上衣着古板的张上帝形成强烈的反差。张上帝目光炯炯,隐含讥讽:

“当然,上帝是大能的,他设的这个诱饵绝对有效,没人能逃得出去。看看你们这些思春期的少男少女吧,你们看见漂亮的异性就心跳加速,肌肉战栗,你们渴望着异性之爱,认为那是天下最可贵的东西。但实际上你们都很懵懂,你们陷于过程而忘记了终极目标。爱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就是找到生命力强悍的异性基因,与之结合,从而把自己的基因延续下去。可你们呢?你们在热恋时,能不能清醒地知道这个目标?你们这些买椟还珠的愚人哪。”

男生们哈哈大笑。女生们红着脸笑,有些女生悄悄地呸他。不过这类羞怯或不屑的表情只是姑娘们必需的作秀,其实她们照样听得津津有味。

他还说过:“科学远不能说已经认识了人体自身,但至少已达到这样的阶段性结论:在人体包括大脑中,根本没有诸如灵魂、精神、感情、智慧、直觉之类实体性的存在,它们都是由普通物质所派生的,是由复杂的物质缔合所表现出来的高层面的东西。精神高于物质,但又完全基于物质。你我的精神行为都在冥冥中受自身物质结构的制约。所以——不要过于自大,万物之灵的人类仍然只是一群跳跳蹦蹦的提线木偶,身后有一束细线永远牵在上帝手里。”

“这么说吧,科学之神帮助唯物主义战胜了唯心主义,但人类仍然臣伏在上帝脚下。”

他口中的上帝并不是神甫(牧师、阿匍、拉比)所说的那个“他”,其实只是一个方便的人格化代称。他也常使用一些同义词:造化之神,大自然,自然之道,进化之道,客观上帝,等等。

张上帝的一条著名语录:

“要学会以上帝的目光看世界。跳出你的皮囊,跳出人类的圈子,翱翔在尘世之上,想象着你已经经历了多少亿年的沧桑。”他认真地强调,“建议你们一定按我的话去试试,肯定会有一种全新的体验啦。你将透过事物的纷繁外表,看到大自然的深层机理。当然,你所看到的真相可能没有诗意,甚至相当冷酷,对此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许剑真的照张上帝的话去做了,于是就有了前述的那些梦境。那确实是全新的体验:我(上帝?)翱翔在尘世之上,平淡地俯看我(许剑)在尘世中的生活:吃喝拉撒睡、追逐异性、梦遗、嫉妒、做绮梦、恐惧、发怒(从医书上知道,所有哺乳动物,当然也包括人,脑中都有一个发怒中枢,只要对它来点电刺激,就会引起主体的狂怒反应。想想这事真有点他妈妈的,连人的怒火也在冥冥中受上帝的支配!)……许剑(我)活得很投入很认真,但上帝(我)却注视着他背后的提线,怜悯着这个不知道身后有提线的木偶。

由于学生们的揄扬,张上帝的大名甚至传到校外,比如宋晴所在的财经学院。宋晴和许剑是高中同学,从高二起就是恋人了,上大学后自然常常串门。一般都是宋晴来许剑这儿,因为财经学院的女生宿舍管得比较紧,看宿舍的大妈像王母娘娘似的,一双老眼犀利无比,能一眼看透来访男生的卑鄙用心,所以许剑不大愿去那儿。而医学院男生宿舍的门卫相对宽容,同宿舍的学生更是宽容而识趣,一见宋晴来了,就笑着来几句调侃,像“不要让良宵虚度呀”,等等,然后一个个离开宿舍,把封闭的空间留给这对儿恋人。两人随即关上门,急煎煎地干那些男女们不学自会的勾当,拥抱,亲吻,深吻,抚摸。经过从高二到现在几年的开发,宋晴的身体已经对男友全部开放,许剑的手指可以自由游走,上至高山,下至草原——不过她的开放仅是对抚摸而言,最后时刻她总是悬崖勒马,令行禁止,阻敌于国门之外。有时弄得许剑十分恼火,狗咬刺猬,干着急就是无法下嘴。

不过,恼火之余,他对宋晴的忍性十分佩服的,因为在两人的贴身肉搏中,其实她也被撩拨得情热如火了,她的坚守是非常艰难的,不啻是一种酷刑。但宋晴非常顽强地坚守着一个美丽的信念:把那一刻留到新婚之夜。

一个星期六晚上,照例的一次幽会,在干了整一套“可笑的忙乱动作”(柏拉图的话)之后,许剑突然扑哧一笑。宋晴怀疑地盯着他: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笑我?许剑笑着说:怎么会单单笑你呢,是笑咱俩。他对宋晴讲了张上帝的那句名言——人只不过是上帝操纵的提线木偶。他说,你看咱们这会儿又是亲又是摸又是搂又是蹭,手忙脚乱的,如果咱俩真是上帝的提线木偶,那他老人家这会儿够忙活了,手里得有多少根提线呀,得是千手观音才行。

宋晴也笑了,说在我们学校就听说过张上帝的大名,哪天轮到他讲课时你通知我,我也来听一堂。

这天夜里许剑送宋晴回去,公交已经停了,他们在学校东门口等出租时,恰巧碰见了张上帝。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马路牙子上慢悠悠地晃着,穿拖鞋,手里拎把蒲扇,太乙散仙般闲适。许剑说:宋晴你快看,你看,前边那位就是张上帝。宋晴借着路灯仔细端详,失望地说:噢,原来是这么一副尊容啊,可不大像上帝。她陡发童心,拉许剑藏到树影里,大声喊:

“张上帝!”

张上帝应声转过身子,寻找喊他的人。找了一会儿没找到,转身继续前行。宋晴忍住笑,又大喊一声。张上帝再度扭过头,仍不见人,知道是学生和他逗乐,便把右手的蒲扇交到左手,扬起右手,很有气度地向这边挥手致意,然后转身走了。宋晴笑得咯咯的,说:

“他倒不谦虚,真的自认是上帝呀。你看他的气度,像不像上帝立在云端里向子民施福?许剑,等他上课时记住通知我,我真的要听一堂。”

宋晴果然来听了一堂课,也就一堂而已。说实话,那时学生们乐意听张上帝胡侃,都是带着胡闹的心态。三点一线的校园生活太枯燥,听张上帝的胡侃权当是课间休息。其实内心里对他没有多少敬重,想想他这辈子身无长技,没有足以立身处世的专业造诣,只能以清谈玄谈混日子,未免可悲。同学们也奇怪,学校怎么能长期容忍他,一个不务正业又比较另类的人在这儿混工资,足见许剑的母校还是相当包容的。

许剑没想到,他在医大学的几十门课程,除了谋生所必需的小部分外,毕业后基本都还给老师了,唯独张上帝的胡侃伴他终生。比如,他在欣赏女性(不光是宋晴)的漂亮时,会下意识地、简直迹近可恶地、联想到她们的生殖力。因为张上帝说过,对异性美的评价其实只有一个客观标准:凡能表露其生殖力旺盛的性别特征就是美,如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