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沛遗喘着气不置一词,大少奶奶开腔道:“这话您该问二弟!方才明明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冲进门便打人,姨娘这样说,也忒不讲理了!”
沈氏眼梢带恨瞥了眼严氏却不理她,憋着泪转向周沛遗,“老爷,慕筠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从小到大,有苦就往肚子里咽,什么时候做出过这样的事!这一回,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忍不住动了手。您好歹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啊……”
言毕转身扑向周慕筠,“好孩子,娘知道你受委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爹娘会替你做主!”
周慕筠咬紧牙关没有说话,只狠狠盯着周慕赢的方向。一旁的十三顺势扑通一声跪下,朝着座上之人重重磕了个响头,“老爷、二太太,二爷是有苦衷的呀!”
周慕赢心下莫名一动,便见座上的父亲挥了挥手示意警卫放开周慕筠,“什么苦衷?你说。”
周慕筠松了禁锢,却始终不松口,只一个劲儿盯着一旁的大少爷,周身剜去心肺一般的恨意将其吞没,严氏立在周慕赢身边,见他这幅模样,亦是不禁颤了颤。
十三脸上亦染上悲恸,对着周沛遗又是重重一磕,“几日前,二少奶奶在京郊的园子遭匪贼血洗,少奶奶受惊难产,孩子……”说到此处,十三垂泪哽咽,似是再不忍心说下去。
沈氏捏着帕子哭叫道:“孩子怎么了?”
“小主子,小主子出生便没了呼吸……是个男孩儿!”
沈氏大恸!脚下一软哭倒在地。便是周沛遗,面上亦有动容。
周慕筠此前一直趴在地上,此时却有捏紧了拳头弹跳起来,跌跌撞撞冲向周慕赢。
众人齐齐拦住,严氏叫道:“二弟痛失爱子,固然悲恸。可这与我们又有何故?何以到鸿祚园来闹说法?”
房中颤抖立着的男子眼中仿若嗜血,咬牙反问:“与你们何故?呵,我倒要问问你们,我那未出生的孩儿又碍了谁的路!”
严氏被他的气势怔住,周慕赢终于哑着声音出口反问,“二弟这话什么意思?如此莫非你以为那匪贼是我派去的?”
周慕筠走近他,薄唇扯出一个鄙夷的弧度,俊美双颊上泛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大哥需不需要我请人来对质?”
他坚定的语气令人真假难分,堂上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周慕赢,众目睽睽。
周慕赢拧着眉一时也无法确定是否叫他抓住把柄,一瞬沉默过后方道:“无中生有之事,我不怕对质!二弟尽管拿那贼人来,我倒看看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嫁祸于我!”
其实那伙贼寇半数没了踪迹,另一半更是死无对证,周慕筠这么说不过是炸他。周慕赢方才的表现虽无破绽,可若有心人细究下去,却也不难发现那丝隐秘的心虚。
周慕筠看见父亲眼里快速划过的疑虑心中冷笑,他明白,这一回,他赌赢了。
面上重新戴上悲恸,缓缓退开,颤声道:“你这么说,无非是知道已然死无对证!”他站在厅堂中央,慢慢转身,所有人都看得见他脸上恍惚的悲伤,像是极痛的疲惫。
而后,他终于垮下肩背,重新看向周慕赢,“你想要的,我从不会争,这一次,也一样。大哥……你何苦如此心狠手辣!”语气中恰到好处的颓唐弥散开来,如一颗尖锐的石子投进所有人心中,剖开那些喑哑的欲望与怀疑。
周慕筠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然撕扯揉皱了的单衣,上面的血污清晰凸显,轻轻添上一抹苦笑。
而后,一步、一步走向门口,一头扎进漫天雪地里。
周慕筠计算好了每一脚踩在雪中的深浅,每一个转身回眸的用处,甚至每一个趑趄摔倒的轻重,他都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这场戏,是他用上半辈子的隐忍做的铺垫,等到这个恰好的时机,倾尽全部心力而成。
所以,这根刺,他必须种在周沛遗心里,分毫不差。
*
厅上,周福垂着头悄悄打量座上一言不发的总统,在他身边三十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总统的心思,这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下,恐怕早已翻腾起滔天的骇浪。
良久,周沛遗起身走人。
周福紧紧跟在他身后,脚底的积雪发出吱嘎的声响,身前如今万人之上的总统大人缓缓开口。
“你觉得,这事情是慕赢做的吗?”
周福一如既往地规矩作答:“事关重大,奴才不好妄下结论。”
前面的总统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却在分岔处拐个弯径直入了湖心亭。
急忙跟上,试探道:“老爷要去清平斋?”
路边的松针因着过路人的动作颤颤掉下一线雪来,周福看着总统在锦园门口短暂停顿过后目不斜视直直进了清平斋。
风雪愈发大起来,浓云厚沉,压住刚点起来的万家灯火,迫在心口,比枯枝更加狡狯。
房中酒盏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拖泥带水地破碎掉。父与子之间极少见的对峙与妥协轮番上演。
周福觉得膝上的风湿愈发疼了,支退了门口的小厮,缩进脖子守在门口。
风声里,他听见总统这样说:“祭天那日,你与为父一道。如何?”
这是任何人都听得懂的暗示。
然后是二少爷仿若戏谑的叹息,“怎么,父亲要拿这补偿我?”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