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县如今居然开得起面包房来了!
这不能不说是件稀奇事儿,哪怕连壕镜,都没有对外营业的面包房呢——壕镜的军官们吃的是总督府的烤炉供给的面包,他们的人数不多,烤炉能忙得过来,一周开两次炉,做好的面包可以存放好几天。
至于奴兵们,他们的饮食只能因地制宜,跟着敏人一起吃米饭——弗朗机人也是广泛吃米饭的,只是做法和敏人不同而已。水兵们一向入乡随俗,他们不大量吃米饭,只是因为稻谷比大麦昂贵些,而且也不好保存,比起粗拉拉的面包,虽然弗朗机人的米饭往往有点儿夹生,但显然也还是更讨人们的喜欢。
“一次能烤多少面包?多大的烤窑?”
“能赶得上壕镜新建的烤炉吗?”
“有几个学徒?一个人的话,恐怕忙不过来吧!”
既然面包房开了起来,而食堂又排起了长队,两个弗朗机人便和老师话别,跟着他们的老相识,现在叫乌忠诚的黑通译一起,出了学校,往城北方向走去——那里靠近码头,洋番通译们都喜欢在那里租房住,有些通译合伙租个两层的小院子,毕竟收入高,而且没有存钱的意识,廉价宿舍是留不住他们的。
理所当然,面包房也开在城北附近了。乌忠诚说,“烤炉不大,一炉二十个面包——也差不多了,他们还做cido和pisto,老板是我朋友,你们或许不认识他,他叫——”
他说了一个复杂的名字,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以前大家都叫他厨子,现在改名字了,叫乌味美。”
这些黑人的原名都长而且复杂,没几个人能记得住,有些干脆就没有原名,只有主人起的弗朗机名字,现在他们很多人改姓乌、黑,这和肤色是有关的,也有很多人改姓谢——虽然谢六姐现在还没有一个孩子,但毫无疑问,谢家的族谱在这几年间因为她而飞速扩大。洋番们起名的思路是很直接的,先选个姓,再选个好词儿就行了,他们并不在乎重名,厨子就叫味美,乌忠诚也有好几个。
这个乌忠诚,原本自然也是壕镜的奴兵了,他和朱立安一样,都曾是保禄管理的手下,保禄待奴兵们很不错,并不责打他们,赏罚也公平,还不怎么防范他们识字,所以他不必害怕地逃出买活军的势力范围——之前买活军发的‘旧罪追杀令’,范围对于黑人奴兵自然也是有效的,他们现在很多都是买活军的活死人,那么也可以行使自己的权力,到衙门去备案,还有督促调查什么的。
不过,许多弗朗机军官都死在了壕镜登岛中,活下来的人和黑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于像保禄这样待人不错的军官,和乌忠诚还称兄道弟起来,这些白皮肤的洋番通译和黑人之间的关系正在快速变得亲密——虽然白人一向是轻视黑奴的,但是他们现在都在买活军的地盘,由华人赏饭吃,在云县,这几十个通译是绝对的少数派,那么虽然黑白有别,但他们也还是自然而然地团结在一起,顽强地维护着一点他们自己的饮食和文化传统。甚至于,通译们还想打申请,新建一所在贤人六姐绝对领导之下,礼拜六姐顺便礼拜天主的小教堂。
按照道理来讲,既然买活军也没有拆毁寺庙,那么,只要教堂的教士服从衙门的安排进行生产,或者能给自己交得起一个月三百元的人头税,那么这间教堂就没有道理不能建,但唯一的教士杰罗尼莫顾虑重重,他可不敢做出头的椽子,教堂建起来了,要不要布道呢?但买活军是不允许传教的,也不允许教堂接受供奉,那么维持教堂的钱财该从哪里来?账本怎么做——听说所有组织机构现在都要查账呢!连促进会的账都要查!账如果查出问题了,负责的是谁?还不是小滑头杰罗尼莫吗?
所以他们就改为申请促进会了,这个促进会倒是很快批复了下来,得到了允许,现在通译们几乎都是洋番权益促进会的一员,这间新开设的面包房也早早地吹出了风声,要不是杰罗尼莫和保禄回了壕镜一趟,刚到云县没多久,又忙着准备月考,他们今天也不至于到食堂来吃饭,自然是要来面包房捧捧场的。
“好热闹啊!”
“喂,莫通译,你们也来了——这‘盘’是什么东西?能给咱介绍一下吗?”
新店开业,居民们总免不得来看看热闹,这会儿正是放学下班的光景,城北小院区也迎来了一天中难得的人流高峰期,这一带的人流量是赶不上廉租宿舍的,那里一天能有几千人经过,而小院区的住户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七八百人,一处小院的住客,多则十余人,少则十五人,占用的空间又大,虽然这里的住户比较有钱,但店铺倒是寥寥无几,这间面包店的招牌刚挂出来,就引来了大家的注意,不免也有些熟稔的邻居过来打探消息,“盘——是卖瓷器的店吗?但为啥要用拼音呢?”
“这是弗朗机语里炊饼的意思。”莫祈平微笑着说,“六姐赐名叫做面包,其实就是弗朗机做法的炊饼,只是华夏的炊饼现在都是蒸的,我们的炊饼是烤出来的——”
汤饼——汤面、炊饼——蒸馒头,这种把一切的面食都叫做饼的说法,在南方已经不再流行了,炊饼现在有了新的称呼,邻居们恍然大悟,“哦!弗朗机烤馒头!”
华夏人是爱凑热闹的,一听说是卖吃的,而且还是主食,想来不会太贵,立刻就有好事的华夏老饕也加入到排队的人群中了,“好吃吗?这烤馒头,咱们华夏也有烤的饼子,叫做烧饼,你们吃过没有?烤得干干的,能做出门的干粮,也有加肉、加梅干菜的,那就油酥酥的相当好吃了——”
“金华酥饼!”有人立刻热心地返回自己家里,取了几个小酥饼来,掰开了分给莫祈平几人,“尝尝,可好吃了,我朋友刚从之江带回来的。”
华夏人对自己的美食是绝对自信的,不过,东西的确好吃,相当的油,褐色的油混合了梅干菜的香味,滴落在手指上,散发出甜咸混合又带了微辣的芳香,买活军这里很喜欢吃辣椒,甚至比美洲的开拓者们还要更喜欢,辣椒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食谱里,“现在连金华酥饼也变辣了!”
有些人喜欢这样的改变,但有些人认为这是对传统美食的亵渎,他们免不得是要争论一番的,而这时前方的小院里传来了一股朴实无华的香气,几个黑人欢呼了起来,“面包开炉了!”
“真香啊!”
争辩着的邻居们也闭嘴了,纷纷抽动着鼻头,露出微笑,“这烤馒头别的不说,倒真挺香的。”
刚出炉热乎乎的面包,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这家面包店的规模并不大——院子里挨着厨房,搭了个长方形的大烤炉,下头是烧柴火的,有坑道连接着屋子里,邻居们眺望着也议论起来,“这冬天可舒服了,都不用特意烧火取暖。”
“这几年冬天是越来越冷了,去年我们家足足多烧了一百多斤蜂窝煤呢……”
“噢噢,快看快看,好大一盘!取出来了,真香啊!”
看热闹的华夏邻居,向队伍通报着进展,莫祈平踮脚看了一下,果然,一个眼熟的黑大汉带了连着上手肘的厚手套,从烤炉中取出了一个大木盘,木盘上整齐地码着深褐色的面包,面包上的割口向外翻绽着,微微露出了内里淡黄色的瓤——这是上好的白面包啊!
也是,现在连做黑面包的面粉都找不到了吧……那种筛得不仔细,混合了麦麸、
树皮、泥土的面粉,买活军这里自然早已经不产了,因为这必须是磨坊才能出的面粉,而买活军这里用蒸汽机带动轧辊来磨麦子,一台轧辊机的效率是石磨的几倍,花费还便宜得多——水力磨坊的产能是不稳定的,要依靠丰水期,到了冬天还是得养牲畜磨磨,成本其实并不低,农民去磨坊磨面,要花的钱不少,在西洋,磨坊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才能开得起来的东西。
买活军这里,人们只需要用麦子去换面粉就行了,当然更多的人直接买,这里毕竟是南方,种麦子的人不多,主要是北方的商船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有些带着矿产、煤炭、火油、药材,有些则带着成包成包的好小麦,甚至还有些商家带麦子来本地,还买回去贩卖——从南方买面粉到北方!简直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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