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周报》、《吏目参考》……”
松江府畔,华亭县外,黄埔港中,乔家路上一间小小三进院子里,一位年约五旬老者架着水晶眼镜,慢慢放下了手中信件,转捻起了包裹中额外附带一叠厚麻纸,“来朝野之间,传闻不假,这买活军确有些奇技淫巧,颇值琢磨一番,光是印刷之术,便胜过了我朝廷不凡几……嘿,造纸术也颇有进益。”
时值盛夏,黄埔港热来往苦力都赤条条地,只在腰间围一条兜裆布,这老者却仍是穿了一件竹布道袍,不过是将扣绊略微解开了几枚,依旧神色安稳,可见在静功上有深造诣。他将报纸来回翻了片刻,先用手在纸面上揩了一下,见指头上沾了些墨迹,微微点头,又起身出屋,回到内眷住里进,片刻后回到书房里,手里已拿了一枚铜火斗,里头装填了满满煤炭,身后亦跟了个丫头,口中不断地说道,“老爷,小心则个,便由春兰来为您熨罢!仔细烫了手!”
徐子先挥了挥手,示意她勿要说话,将报纸展开,自拿火斗在上头烫了一道,待到余温散去,又用手揩了一遍,这一次便有墨迹沾染,再报纸,依旧字迹清楚宛然,和其余几页对比,不见任何模糊。徐子先便不由点了点头,道,“这活字取墨极好,印也深。他们油墨也调配好。”
只这一点,便可道买活军处技术确远胜其余地方,连印刷都是如此,更遑论别了。徐子先又取来尺子,在报纸上量了字长、行距、字距,低声道,“字模小如一,略无参差,这是怎么做到,令费解……”
活字印刷字间距,则是由字模余量决定,许多印刷本,会给以字体忽忽小,字距忽宽忽窄,有时某行还少了一两个字观感,这都是因为字模铸造时不能维持同样尺寸导致。徐子先本极擅机巧工造,从这份报纸中能到,自然比王礼那样附庸风雅太监多多。
他又撕下报纸空白一角,扔进水中,它什么时候被泡烂。一旁春兰则早已见怪不怪,只见徐子先不用火斗了,便将其取,免老爷格物入神,又烫伤了自。
“纸浆也是从前未曾见过,不过确适合刊发报纸。”
来回试验了不少细节,徐子先又提起毛笔,在自家笔记本上记了几条心,又好好地洗过手,这才拿起报纸,回忆着族侄孙女婿在来信中介绍细节,略一犹豫,还是先拿起《买活周报》了起来。“先新东。”
“还是这样直接……”这是他到了第一期刊首语,徐子先会心一笑:这和他对买活军认识一致,这支义军做事讲用,文字一概以通俗白为主,绝不卖弄文采。刊首语讲述‘报纸’这一词来龙去脉,面读者众,不是什么神神鬼鬼东,倒是谢六姐一贯风格。
随后便有太多感了,徐子先完全投入到中,时不时还要在报纸上做些记号,预备一会儿摘抄下来,买活周报上刊载文章,投合了徐子先各方面胃口,他极为擅长农事,买活军也非常重视农事,那些被王珰等跳去不头版文章,徐子先却是一字一句都极仔细。尤其是其中记载了农田套种豆、菠菜,冬小麦套种土豆等等技术,还有堆肥技巧,都令他耳目一新,如获至宝,决心摘抄下来,汇入他自资料中,为翌日编制农书做准备。
此外,第三期报纸上还动用了不小篇幅,解释了如何蓄养地力,以及土地中各种元素转换,为何豆可以肥田,为何土豆和冬小麦套种不会耗用太多地力。该怎么动用畜肥进行堆肥,在堆肥中该如何饲养蚯蚓,这些蚯蚓又能对鸡鸭产肉率有多提升。
这文章虽然用词浅白,多数读书了恐怕都觉肮脏污糟,不会细读,只有徐子先聚精会神,在整篇文章上画了几个圈,又反复了数遍,对各种元素,更是加以重圈,若不是现在乃是盛夏,恨不现在就返回法华汇老家庄子里去,要试验堆肥法与蚯蚓喂鸡循环了。
且不说那玄又玄元素,桑基鱼塘、稻田养鱼、堆肥喂鸡,买活军非常喜欢推行这种小家和村落都可行,且不需要太多资源农桑之法,这也是最对徐子先胃口一点,他本是农事家,也深推广新农具艰难。这些农桑法只需要教导即可,对产量提升却是打,若按侄孙女婿说法,买活军治下识字率几乎达到九成,那么在教化上难度也就低了……
哪怕他自家还去过,到这里,徐子先唇边也不禁浮现笑容,这才去细这几期中其余资讯:识字率愿是真,哪怕只有五成,也是好……
除了第八版之外,《买活周报》上内容几乎全都是极其用,全如刊首语所说,总是在宣讲政策,指导百姓该如何在新政策中维护自利益。譬如给女娘确田,鼓励女娘农闲出外做工,这件事便在好几期上都有体现,第二期上是算账,告诉家要去做活买牛较好,且还特意指出,由于现在运输不便,牛产量是有限,所以更要早买,否则随着买活军疆域扩,买牛,上涨速度要比牛更快多,那就更买不到了。
这支义军,和所有反贼不同,在是喜欢做数学,几乎所有和政策有关文章里都在算账,这一点更是投合了徐子先胃口,因他不精善农事,且是天下名算学家。比起农事,他兴趣还更多在算学上,买活军对算学重视和精通,让他并未劝告侄孙女婿选择,甚至勇敢地尝试了牛痘,并且在自家农庄中也设法搜罗病牛,要自制造牛痘干苗——献给朝廷,只怕朝廷暗弱,难有后,至少可泽被老家亲友,让他们少了对天花担忧。
自然,以他宦海沉浮数年经验,也能预料到推动女眷出门做工种种问题,对报纸上提到杀妻案以及后续处理,并不惊讶——也不怎么关心,仔细观览一遍,微微点头已,并未摘抄评价什么,因他由始至终,都还是对格物更感兴趣,与‘救国救民’这些天下事,则多少有些敷衍塞责味道。
“小冰河时代……”
倒是,引起了徐子先极重视,他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只觉满心都浮现了不祥预感,在这篇文章上做满了标注。这篇文章主要介绍是此时天下气温变化,并且号召有条件百姓自制或购买酒精温度计,记录本地年均气温变化——甚至还指点了该在什么地方放置温度计,并且买活周报来信汇报,方便他们统计全国气温变化。
买活军这是早预料到报纸会被带出自家地盘……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和天下间所有读者对话了吗……
不为何,徐子先伸手擦了擦额头,哪怕上头并有汗珠,他有因此停止,依旧仔细地着买活军叙述:按买活军说法,小冰河时期从数年前就已经开始,且还将持续数年。在这数年间,气温正在逐步变极端,夏天更热、冬天更冷,年平均气温也会随之下降,在春季容易出现干旱,夏季容易出现洪涝,这种‘极端小气候’都是小冰河期表现。这和皇帝修不修有任何关联,纯粹是自然变化,百姓们则应该接受这样变化,并且根据其来调整生产生活。
这样天候还要持续数年,甚至还到最高峰……哪怕徐子先已是天命之年,却依旧心头狂跳:这样话,完全是妖言!买活军怎么敢将其刊发出来四处散播!就不怕百姓们惊慌失措,反生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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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他快又自失地一笑:是了,买活军现在地盘都在南面,且粮食丰产,百姓们日子过好着呢,又怎会闹事?会害怕该是北面百姓们才对——北面百姓,又怎么能懂这份报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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