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到声先出,听她大呼小叫的必又有事发生。阿四抬起惺忪睡眼睇着她,“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威爷年轻时操劳过度,如今上了岁数,老胳膊老腿时时这里疼,那里痛的。早早地交出权力,跑南边修养去了,漕帮的大事小情全都交给了酣丫头打理。
当年在芜湖,在青弋江边,阿四对酣丫头说的那些漕帮即将面临的问题逐一爆发——因战乱频繁,市面上的生意少了,许多水路因战乱受阻,漕帮的生意逐年下滑。
这是外祸,还有内乱——漕帮里的男人纷纷不满受一个小丫头驱使,想从自己人中间推选出当家人掌管漕帮,每年给大小姐送点花红了事。
这等于夺了酣丫头从祖辈起便辛苦经营的基业,酣丫头怎么可能答应?她辛辛苦苦跟那帮男人死扛了几个月,结果除了气得自己差点吐血,还连累漕帮生意一落千丈。
一群男人光着膀子整日坐在漕帮总堂推牌九,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那点生意,他们居然不跑不做不干!
就在酣丫头撞得满头是包的当口,阿四凉凉地丢出一句:把漕帮交给那帮男人,你坐着等吃花红倒也不错。
酣丫头满口唾沫,满心愤怒地叫了一大通,摆出无数个理由不肯交出漕帮。阿四只说了三句:要么你做个男人婆,比男人还男人的男人婆;要么你请威爷继续坐镇漕帮;要么你找个威猛无比的丈夫。
你是有意难为我吧!
酣丫头气急败坏地掰指头算给她听,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家,怎么着也不可能比男人还男人;阿爹的身体状况你阿四是知道的,他若还能支撑,断不会早早将漕帮交给我,如今漕帮有个风吹草动,我都不敢惊动他老人家,请他重新出山,我就成了罪大恶极的不孝之女;至于她说的最后一个选择——找丈夫?
那还不如将漕帮顶给帮里的弟兄呢!
酣丫头很不看好这世间的男人,就拿阿四身边的男人打比方吧!
有能力如王有龄,宁可娶无才却温顺的采菊,也不愿承认自己爱着有个性的阿四;财、能、权、贵兼备的宏亲王,家里摆着满屋子的女人,还有一位温良恭俭让,贤名播四方的福晋;再有个胡顺官,前看后看,左瞧右瞧都是爱着阿四的,生死关头却放着所爱不管,与十二个女人瞎胡闹。就连阿四离开杭州奔赴京城,也不见他有丝毫的不舍之情。
一个男人怎么能在几日的工夫将几年的情爱全部舍弃,毫无留恋——这点是酣丫头至今也想不明白的地方。
既然爱情如此复杂,找丈夫更是她碰也不敢碰的禁忌。
既然阿四说的三条她都做不到,阿四直言:那你唯有将漕帮交出了。原因依然有三——
一、你一个姑娘家,完全没有能力震住那帮男人,结果是你没办法经营漕帮。
二、威爷除了你,再无其他接班人,在你没找到丈夫帮你打理生意之前,只能让出帮主之位,除非你现在去找丈夫。
三、清朝政局动荡,漕帮生意会越来越差,此时出让,拿着出让的收益和每年花红钱,你还能做点旁的生意。若等到漕帮必须贱价出售的那日,你即便想找人顶下来,还得厚着脸皮求爷爷告奶奶呢!
纵然对漕帮有千般的不舍,万般的难割,可一切正如阿四所言,酣丫头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从过往到如今,阿四每一次的决定都是出奇的正确,即使那些决定可以轻易让人伤心。
没有跟任何人交代,酣丫头跑去南边跟休养中的威爷提了阿四的意见。她只说了前半句,威爷便提了后半句:把漕帮留给弟兄们吧!
想当年,漕帮就是弟兄们一手打出来的;到如今,将这片基业送还到弟兄们的手中也无可厚非——威爷说完这话,便把一张老脸埋进了被子里。酣丫头眼睁睁地看着被子耸动,却没有勇气揭开被子,面对老父满脸泪痕。
酣丫头无法做出的决定,威爷替她做;断送祖宗基业的骂名,他这个做爹的人去顶。日后黄泉路上碰见祖先,要下跪要挨打,他都替女儿受了。
只要女儿过上好日子便好。
漕帮就这样顶了出去,酣丫头带着十多万两银子,和每年一万两银子的花红丢掉了漕帮大小姐的身份。
在阿四的建议下,她在紫禁城外开起了一家名为酣然的酒楼。从菜式到茶水,从房舍布置到所供笔墨纸砚都是最好最贵最高档次的。即便是酒楼里的伙计,也一个个衣冠楚楚,形容端正。这家京城最贵的酒楼既供应饭菜,也可住宿,还可洽谈生意或是公事,专供京城里做生意的商人或官员享受。
要的就是一个字——贵;体现的就是两个字——高贵。
很多人就冲着酣然酒楼所代表的身份象征而来,付钱也付得甘之如饴。若说请客吃饭去“酣然”,那是主人客人皆有面子的事。
酣然酒楼开门迎客虽不长,但生意奇好。阿四趁此时机给她出了主意,每天限量订餐。每天只提供一定数额的饭菜,订完便不再供应。想在此享用美食或请客吃饭,还需提前几日预订。
结果正如阿四所言,越是难订到位子的酒楼,客人越是如潮水般涌去。
酣然酒楼很快成了京城一道金子招牌,亮得刺眼。
钱赚得多了,老板自然也就忙得不可开交。正午时分,酣然最忙的时间,酣丫头居然有空来她这里,必是有要事。
“是酣然出了什么事吗?”
“是!是天大的事。”
酣丫头一本正经地宣布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胡顺官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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