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让他出气,他不会甘心的,背不要紧,旧夹衣虽然薄,多少能护着点儿,屁股上肉多,挨两下也不要紧,脑子打坏了就不能上学了。乔一成对自己在这样的时刻依然能保持这样的冷静也很奇怪。
裤带带着轻微的呼啸声打在背上,要过几秒种那尖厉的痛才会沿着脊梁骨传到四肢,再传到心尖上,乔一成也不喊痛也不求饶,只跳得象一只青蛙,在不大的屋子里转圈儿,一会儿就累了,可是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裤带在身上落实了,会更痛。
乔一成记忆里上一回挨打已隔了很久,乔祖望并不经常打小孩,就算扬起手来,没打两下子,也有妈妈会赶过来护着。
乔祖望扬起的裤带狠狠地扫过乔一成大腿根儿,乔一成只穿着两层单裤,这一下子,太厉害,乔一成尖叫一声,叫得乔祖望也吓住了,停了呼呼地喘气。
这一下子,打散了乔一成心里所有的关于如何将伤害与疼痛减到最小的算计,他蜷缩在爸爸的脚下,几乎蜷成了一个圆,开始痛哭。
二强带着两个妹妹一直在堂屋里,听得见爸爸屋子里传来的裤带打在肉体上的叭叭声,人跑过来跑过去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忽地听到大哥痛极的叫声与哭声,二强吓得一把拉了三丽与四美,象地震那会儿一样钻到八仙桌下躲起来。
三丽嘤嘤地哭起来,四美是吓得连哭都忘了,二强一手一个护着自己的妹妹们,其实他也吓了个半死,总觉得那呼呼作响的裤带随时可能落在自己的身上,想出去看一下,爬出桌子的时候磕了头,半刻功夫就肿出了一个包来,又退回了八仙桌底下。
这一个晚上,乔一成没有回屋带着弟弟妹妹们睡觉。
第二天,乔二强和妹妹们也没有找到他们的大哥。
乔一成不见了。
乔二强倒也不急,他想,到学校总能找到哥,哥不会不去上学的。
直到在学校也没有找到大哥,他才慌起来。
乔祖望也慌了,才十来岁,虽是男孩子,出了事也不得了,听说大桥桥洞下面有死人,是睡到半夜不声不响地在梦里头被人弄死了的。
乔祖望真的跑到长江大桥桥洞下去找了一回,没有找到,乔二强领着妹妹也跑出去找。
二姨和二姨父知道了,也过来帮着找,还说最好是报个警,再到居委会汇报一下,大家一起帮忙会好找些。乔祖望觉得有理。
一伙人足足找了两天,最终是齐唯民想起来一处地方,带着乔二强兄妹,抱上乔七七,几人个摸过去一看,乔一成果然在。
那是一处工地,离乔家挺远,齐唯民和同学一起去玩的时候,碰到过乔一成,他和他的同学们到了星期天也爱上那儿去玩。
工地上堆放着许多水泥管子,一个挨着一个,一个连着一个,迷宫似的,有孩子抱了稻草在里面搭了个小窝子,权当做玩打游击游戏时好人的根据地。
乔一成就趴在那草窝子上,由得齐唯民带着二强他们叫着他的名字,不肯出来。
水泥管子里黑洞洞的,一端顶着墙,另一端的入口处横着另一个管子,只留下窄小的一个空间,天知道乔一成是怎么钻了进去的。
三丽与四美蹲在那窄的空当处叫着:哥,哥。二强把妹妹们扒拉开,把胳膊伸进去想把他哥拽出来,可是没够着。
这个时候,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的两岁的小不点乔七七,忽然趴下来,象一只小小狗一样地,从那小空当里钻了进去。
乔一成趴在那里,听着弟妹与齐唯民的叫声,浑身痛得散开了一样,眼泪流出来,落到草上,刺得脸生痛,可是就是倔得不动。
他不想出去,不想看见任何人。
忽然有只暖乎乎的小小的手摸上了乔一成的耳朵,吓了乔一成一跳,可是这手太暖了,是几乎没冻死的乔一成这两天里接触到的,最温暖的东西。
乔一成抬起半个身子,正正地对上了乔七七的小脸。
小七的眼睛在暗暗的水泥管子里是那样的亮,乔一成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在笑。
小七果然在笑,咯咯的,也许他以前这是一场很好玩的游戏。他把脸朝着哥哥凑过去,嘴巴里波波地吐着,口水全喷到了乔一成的脸上。
三丽也爬了进来,可是只进来了半个身子,地方太小,挤不进来了。
齐唯民在外面和二强一起喊:乔一成,你出来吧,哥你出来吧。
乔一成慢慢地钻出来,齐唯民带着弟妹们用力推开挡着道的另一个水泥管子,乔一成的手脚快冻僵了,行动很迟缓。
他看见他的弟弟妹妹们,他们也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就象几只绝望的灰败的小牲口。
只有乔七七在笑。唔咩唔咩地不知在说什么。他说话挺晚,也不清楚。
最后是齐唯民把乔一成背回家的,他比乔一成略高一点,但是要结实得多。乔二强抱着乔七七跟在后面,乔七七不太习惯自己亲二哥的怀抱,扭动挣扎想下来,一边咬着小拳头,涂了二强一脸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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