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布喟然一叹:“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呼赞是北宫大哥派来的,要我加入铁羌盟,我还没有答应。我白马一支迁入沙漠边陲这无人之地,就是不想再扯入什么争斗中去。我们在这自己过自己的,不去抢掠别人,也不怕别人抢掠,更不要去做别人手里的刀枪!”
说到后来,昆布形色激昂,顿了顿,扫视一圈,露出怀念的神色:“十几年前,我还是和泽旺这般大的毛头小子,那时,我和北宫大哥他们一样,心是高的,血是热的,骑快马,配快刀,喝烈酒,好象什么都不能难倒我们,什么都挡不住我们的勇力。可是我们保不住辛苦放牧的牛羊,留不下身边美丽的姑娘!凭什么!汉人的官吏商人可以肆意压榨我们,抢我们的东西,换那么一点点的布匹!食盐!铁器!鲜卑人可以抢,匈奴人可以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抢!汉人不给我们,我们自己拿刀枪去取!鲜卑匈奴有自己的王庭军队,我们一样要有!羌人集结起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羊,是群狼!连熊虎也要退让!”昆布双拳紧握,奋然而起,紧走了几步,好象前面有敌人站在那要让他一拳打死。
吕飞等神情微动,肃然端坐,不语。
“可是我们失败了!”昆布转身,目光凌厉,旋又神情黯然,回身坐下,目视吕飞:“我们羌人合起来固然是狼,可是大汉也不是羊----如你们所说,是龙!”
昆布神情悲苦:“大汉士兵比我们少,可是他们兵器比我们锋利,铠甲比我们坚固!我们铁骑来去如风,他们的劲弩又远又狠;我们从不怯战,可是他们远比我们训练有素!我们合起来几个羌兵,才能抵得过一个汉兵!”昆布怒叫。
吕飞动容,昆布恶狠狠又道:“可是最可怕的是,汉人从不缺少智者!段颍,皇甫规,张奂,哼,凉州三明,可恨!杀我羌人无算,更摆出一副假惺惺面孔,杀几个贪官,拉拢几个头人,分一些东西,还叫我们感恩戴德。羌人被杀怕了,大家心气儿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就这样,泽旺的爷爷,一群群的勇士,死的不了了之。好,真好手段,好汉子,好英雄!”目光定定的看着吕飞,可吕飞却看他眼睛没有焦距,茫然中痛恨?恐惧?敬畏?说不清……与此同时,一种异样的情绪在他们心中渐渐滋生,直到洋溢满胸,恨不得一啸为快!
“唉!”一声长叹将陷入遐思的众人拉回现实,只见昆布坐在那有气无力地道:“人没了,草场荒了,家残破了。大长老弄瞎了自己的双眼,冥冥中得到大神的指引,我们领着剩下的人迁到这荒草边地,不愿再提战争。放下刀枪,拿起鞭子,聚拢流散的族人,现在,我们白马又有了将近四千人,我总算没有辜负了大伙。”昆布的话语透着欣慰和骄傲,毕竟他花费了极大的心血。
“可是北宫大哥忘了十几年前的教训!要重新带给我们血和火,还有死亡!我可不会再听他的了!白马一族就在这扎根了,要交换东西有司马先生的帮助,也不怕吃亏。我们不去抢别人,谁来欺压我们大不了拼到最后一个!”
“司马先生?”吕飞好奇,此司马不会是彼司马的什么人吧?
“呵呵,我也说不清楚。听说先生是避什么党祸?你们汉人的事情就是麻烦。”昆布咧嘴。
吕飞晒然。
同时心下寻思这司马先生,想着史书上两次党锢之祸可也没有什么姓司马的名士啊。不过天下之大,史书岂能尽述?更何况宦官结党与士人清流对立,两次大规模禁锢驱逐残害党人,打击面不可谓不宽,牵连者不可谓不广,既避祸来此,相比也是进了宦官视线的,有机会定要去拜访拜访。对有风骨者,吕飞向来是敬佩的。
当下问了这司马先生的住处等情况,昆布也一一告之,大抵就是多少距离,路途什么地形,别的村镇城名什么的告诉了吕飞也不知晓。
这时一旁静静听昆布和吕飞说话的成老肃容行礼道:“主公欲拜访名士乎?安既不才,愿往请,俾使主公不为不之客也。”
吕飞凛然。
虽然几次说要融入这个时代,但毕竟从开放自由的现代社会中来,还是会犯一些常识性的错误,最无意间忽视的便是礼节。冠礼,婚礼,迎客之礼,宴请之礼,乃至仪容,语言,衣服都有大大小小需要注意的地方。这是一个直接体现人的社会地位和修养的东西。
迎客之礼,要拜访一个稍有身份的人尤其是名士,不能大咧咧直接登门,那是不之客,不受欢迎的。试想,你突然登门上去,人家道路未扫(花径不曾缘客扫,小路因为没有客人来而没有打扫),庭院未洁,主人仪容不整,食物未备,那该是多么尴尬?这样的情况下,好的主人家会在不期而遇时对你视而不见,然后紧急做好准备肃容迎客,坏脾气的呢,哎呀,您就直接被扫地出门吧,砰一声给你个闭门羹。未告而访,既是对主人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通常情况下,都是要派人先去通知(比如现在国家领导人出访,要先有渠道表达己国想要出访的意思然后对方国家出正式邀请),而且派去的人身份不能太低,不然主人可能会不喜而拒绝;派去的人告知来访人身份和意图及日期,主人曰可,然后准备,客人在约定时间,视目的和双方身份地位而准备不同的礼物;到达后再有主人的仪宾为双方通传,然后主人出,双方来往礼让受辞……繁复的礼仪绝对会让现代人疯,可在这个社会却是理所当然。
当然了,如果客人深具声名,或者双方熟悉或者客人为主人所尊不用遵从。不过一般人就不能无礼了。
吕飞直身,行礼道:“有烦家老。”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成老微颌,双手叠于腹部,又不言不动了。
昆布在一旁困惑,不知所以。只有泽旺一向喜汉人之学,兴致高昂,受此气氛影响也连忙收起软塌塌随意坐着的身体,正身端容,模仿行礼,高声道:“泽旺愿为引路!”
………【第十四章 英雄(下)】………
吕飞早知泽旺是个亲汉派,闻听也不意外,举手谢道:“那就稍后麻烦兄弟了。”
转向昆布,话题一转道:“老爹,飞奇怪的是,白马一族既因我汉人而凋零残破被迫迁徙,何以对我等却大见亲善,飞虽荣幸,却是不解。”
昆布哈哈大笑:“其实当初刚迁到这时,的确憎恨汉人,虽不致见汉人就杀,也是拒绝往来。可是,愁啊,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没有汉人,铁、布、盐、茶哪来?我们羌人都是草原的勇士,可是也不会空手就把这些东西造出来啊。要不是后来三明弄了些手段,又来了司马先生让我们不怕交易吃亏,说不定我们就破罐子破摔,抢他娘的,拼光了算鸟!”昆布仰头大笑,隐隐透着股悲凉。
吕飞等交换了个眼色,暗自感叹经济软刀子真是古今皆同啊,只是一个是无意识,一个是有计划罢了。这刀子要用的好了,不亚于十万大军啊。当然,知道要用是一回事,以后也不能忽视武力,尊敬强者,跟随强者,向来是草原的铁律。不过这位司马先生一介书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为大汉国省去这不大不小的乱子,挽救多少边境汉民,要知道数千亡命牧民转职成马贼的能量有多大!
又听昆布猛的一拍桌子:“更何况你们救我白马数十儿郎,勇武过人,好汉子!此等大恩我昆布要怠慢了,不用别人戳我脊梁骨,我自己抹刀子算了!哈哈!来来,别光说话,喝酒喝酒~~哎,这酒也是你们汉人的啊,嘿!比我们的**酒好!”
吕飞含笑道声请,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后众人亦是翻碗不流一滴,说实话,未蒸馏过的古代酒真难不倒“酒精考验”的穿越众,却因此举赢得昆布大喝一声好,马上身边一旁静静侯着的阿泽给众人摆上佐酒的嫩嫩的牛羊肉,撕的细细的,闻着喷香的,旁边一双干净的木箸----不消说,这是泽旺的手笔了,至于昆布,直接就手抓,豪爽……
吕飞赞叹几声,阿泽喜滋滋退下,和泽旺一阵挤眉弄眼。
放下木筷,吕飞又问:“老爹可知这铁羌盟细况?”
昆布一抹嘴巴,皱着眉头:“这几年问的少啦,北宫大哥说是十几年前羌人虽结合了,却是纷纷问起,乱七八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所以才被汉人以少胜多,最好就是统一号令,细心筹备。防的还挺严,一般人不告诉,我只知道徨中、北地、义丛、先零诸部都有,乱七八糟一堆。恩,按说我羌人较之以前好过了,不知道北宫大哥为什么还要卷进去。”
吕飞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了一个简单的目标聚合强大的力量,即便目标已经消失,秉持过这种权力的人是不愿意放弃的,何况也不是他想说放弃就放弃的。老爹说羌人日子好多了,是看到自己部族的情况了,可是其他的呢?未必吧。老爹也看到了羌人数次大起,数次惨败,不知大汉亦因你们而师老兵疲,国库为之一空。十步之内,必有芳草,飞不敢小觑天下英雄,想羌人中如北宫伯玉或是其身边智者明了其中机缘或可为之一搏吧!”
昆布惊讶道:“你说铁羌盟可能成事?”
吕飞笑:“老爹,你的成事是怎么个成事法?”
昆布一滞:“呃~聚羌人据凉州及其西域,如鲜卑匈奴,或者,打到洛阳,吞灭汉室,立国中原?”昆布小心翼翼试探道。
“哈哈哈!”吕飞仰天大笑,傲然道:“绝无可能!”
振衣而起:“灭汉者,必汉人!沐猴而冠,滔滔者天下皆有也,何曾伤我大汉根本!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直视昆布:“自我大汉立国为夏,三代而下,群夷慑服。虽犬戎破镐京,皆因幽王无道,内有申侯接连而进,然秦庄公一战大破,斩十数万,西逐数百里而使臣服;桓公尊王攘夷,北拒戎狄;冒顿白登围高祖四十万,何等威风,霍卫一出,单于夜遁,终使其黯然西迁远避,其后长城内附者不可胜计。今鲜卑檀石槐拥众数十万,地方万里,数拒和亲,坚与我大汉为敌,枭雄不亚冒顿,我大汉又有何惧?世无英雄,而使竖子成名!但真英雄出,乱其部众,如汤沃雪,擒其级,如探囊取物尔!国朝可灭,汉终不可服!”
吕飞身后众人直身而起,神情肃然。帐中白马自昆布以下,无不默然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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