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早晨五点钟起床,春夏秋冬都是五点,他肯定不会让你浪费时间。”
拉戈里奥笑了:“可是,我可不愿意五点就起床。至少最后一个早晨我想舒舒服服消消停停的,谁也别在我屁股后面催促。”
“大概后天就可以到家了。”莫雷尔羡慕地说。
拉戈里奥说:“我觉得,好像不大可能。我敢说,到不了。”
“为什么不可能?”
“两天才能回到城里,”(停了一会儿)“一直是这样,这次也是。”
安古斯蒂纳脸色苍白,这时,他再也不去捋他的胡子,而是死死盯着正前方,前方一片漆黑。大厅里,当恐惧感从那老旧的墙壁间弥漫出来时,夜间的不祥之感越来越沉重,当动物骄傲地在沉睡的人们头顶扇动它们的翅膀时,不幸在快乐地飞翔。墙上那些上校肖像的痴呆目光中也显出一些非凡事业的征兆。外面,雨依然在下。
“你是不是可以设想一下?”拉戈里奥毫不同情地对安古斯蒂纳说,“后天晚上,就是这个时刻,说不定我就到孔萨尔维镇了,大世界,音乐,漂亮女人。”他重复着过去开过的玩笑。
“多高的品位。”安古斯蒂纳轻蔑地回了一句。
“要不,”拉戈里奥继续说,他打算去的目的地更好了,目的依然是说服这位朋友,“要不,这样吧,也许我去找特隆一家人,找你的那些舅舅们,都是些讨人喜欢的人。贾科莫可能会说:‘来点儿高雅的游戏。’”
“呵,品位真不错。”安古斯蒂纳说。
“不管怎么说,”拉戈里奥继续说,“后天我就可以去玩了,可你还得去站岗。我将在城里散步(他为自己的想法笑了),来到你眼前的将是查岗的上尉。‘平安无事,只是哨兵马蒂尼有点儿不舒服。’夜里两点钟,下士会把你叫醒:‘中尉先生,该查岗了。’你将在两点醒来。你可以报复他,就在半夜两点这同一时刻。我可是同罗莎莉娅上床了……”
拉戈里奥平常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就显得很残忍,大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听了他的话之后,同伴们想起了远方的城市,高楼大厦,雄伟的教堂,高耸的圆穹,河滨的浪漫大道。他们想,这时,城里应该是一层薄雾,街灯发出昏暗的黄光;这时,空旷的街上只有一些恋人的黑影,剧院橱窗前马车夫在叫喊,另外还传来小提琴的声音、一阵笑声和女人说话的声音(是从富裕人家昏暗的大门洞里传过来的),在迷宫一样的一片屋顶之间,一些高得不可想象的窗口还亮着灯。这是诱人的城市景象,是年轻人怀着梦想想象的城市景象,是他们对自己的未来还一无所知时想象的城市景象。
现在,大家都看着安古斯蒂纳的脸,同时又不让他发觉。他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神情。他们知道,大家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祝贺就要离开的拉戈里奥,实际上是为了同安古斯蒂纳道别,因为只有他可能留在这里。在拉戈里奥离开之后,一个接一个都要轮到,其他的人也将离开,比如格罗塔,比如莫雷尔,在他们之前是乔瓦尼·德罗戈,因为他只在这里待四个月。安古斯蒂纳则相反,他可能会留下来,人们不懂其间的原因,但大家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可能会留下来。尽管人们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一次他也是听从了他那野心勃勃的生活方式,但大家再也无法制止他。说到底,看来这是一种荒唐的怪癖。
为什么可恶的假绅士安古斯蒂纳现在还在笑?为什么这个像是病了的家伙不跑去整理行李,不准备抬腿走人?为什么他却在那里盯着昏暗的前方?他在想些什么?是什么样的秘而不宣的自豪情结吸引他留在这个城堡?那么他也是为了那件事?拉戈里奥,你是他的朋友,你好好看看他,趁还来得及,你要让他的那副面孔永远留在你心里,就像今天晚上这样,还有他那尖尖的鼻子、含混的目光、勉强的微笑,也许有一天你将会明白他为什么不跟着你一起离开,将会明白在他那不动声色的心里藏着的秘密。
第二天早上,拉戈里奥要离开了。勤务兵牵着两匹马在城堡门口等着他。天空布满乌云,但没有下雨。
拉戈里奥面带笑容。他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走到露天之后,既没有再看房间一眼,也没有回头望望城堡。他身后的围墙显得昏暗可憎,哨兵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大地之上没有一个活物。城堡旁一个小房内传来有节奏的榔头敲击声。
安古斯蒂纳来同这位伙伴告别,他摸了摸马鬃。“是一匹好马,一直都不错。”他说。拉戈里奥就要走了,回到他的城市去,去过他的轻松欢乐的日子了。可他自己还留在这里,他以不可捉摸的目光看着这个仍在马匹前忙碌的同伴,勉强笑了笑。
“我觉得,只要没有可能离开,”拉戈里奥说,“我就觉得这个城堡使我着迷。”
“你到家后去我家看看,”安古斯蒂纳说,但没有看对方,“告诉我妈妈,就说我在这里很好。”
“这你就放心吧。”拉戈里奥这样回答,停了一下之后又说,“昨天晚上对不起了,知道吗?我们确实不一样,你心里所想的,我真的永远也弄不明白。你的想法好像是发疯,我不懂,但也许你是对的。”
“关于这些,我们就想也不要想它了。”安古斯蒂纳说,他的右半身靠在马身上,眼睛盯着地面,“瞧你说的,我怎么会生气呢。”
他们确实是两个不同的男人,他们喜欢的东西不同,智商不同,文化教养也不相同。可他们总在一起,而且安古斯蒂纳还显得高人一等,这使人们感到奇怪。尽管有很多朋友,但是,在这些朋友当中,拉戈里奥是唯一一个真正能够从内心里理解安古斯蒂纳的人,只有他能够算是一个同伴。拉戈里奥几乎为自己在这位朋友之前离开这里而感到不好意思,好像这是不得人心的炫耀,因而有点儿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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