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李三儿被押解的时候,我爸他们在路边都亲眼见过,说他个儿不高,长得挺白净,虽被五花大绑着,但腆着胸脯,表现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的样子!
这些年来,人们把燕子李三给神话了,说他是“偷富济贫”、“大义凛然”等等,都成了民族英雄啦!其实老北京都知道,他什么也不是,就是地地道道的一个惯贼。
这个燕子李三本名叫李景华,是河北涿州人,据说从小就是个小偷小摸的主儿,后来到了沧州跟人家学艺,得了点轻功真传,偷盗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于是自己给自己命名“燕子李三”,专在平汉线上作案。他的确偷过不少名人,如段祺瑞、张宗昌以及洛阳警备司令白坚武等等,一度名声大噪。
传说他会点气功,一使劲儿脚后跟的两块骨头就缩进去了,所以什么样的镣铐都锁不住他。“感化所”里的警察拿他没招儿,就跟他拜把子,求他照应。于是李三儿夜里出去行窃,天亮之前准时回来,自己再把镣铐戴好,跟没事人儿似的,警察们就都得过来向他道谢,谢他没给自己找麻烦。
李三儿把偷盗来的钱财,大部分都用于自己吃喝嫖赌了,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李三儿病死于石驸马大街的旧北平看守所,年仅四十出头。据说在看守所中曾和一个姓刘的寡妇结了婚,可他死了以后这刘寡妇却不管收尸,于是燕子李三这位大名鼎鼎的“侠盗”最后被埋进了烂葬岗子。
三十年代初期,梦璋的买卖已经做得很红火了。这时候他在“大中府胡同”和“小中府胡同”分别置办了两套较大的宅院,约有个六七十间房子。这么大的产业,招得燕子李三半夜三更前来“光顾”其实也不算是天方夜谭。
据我爸说,李三儿来过几次,一次是“借路”,没拿什么东西,留下了一个用糖纸叠成的小燕儿。第二次可就是“借钱”了,半夜时分李三儿从房上顺下来一根绳子,绳子头上系着个小口袋,照例别着个纸叠的小燕儿,口袋里装着半块砖头。他把绳子悠起来,一下一下地“敲”我们家的窗户,这动静把全家老老少少吓了个半死儿,还得是梦璋出面,一个人来到当院里把李三儿的“帖子”给接了下来。梦璋明白规矩,他把李三儿顺下来那口袋里的半块破砖头取出,换上了同等分量的银元,然后冲着房顶上一抱拳说:“一点儿小意思,请李三爷不要嫌少!”跟唱大戏似的。
过了段时间,有一天的半夜又听见有人敲窗户,先是我奶奶被吓得直筛糠,接着“哗——”我爸他们哥几个就把炕给尿了。梦璋也急了,坐在太师椅上用手拍打着扶手说:“三孙子!我今天就不搭理你了,你能把爷怎么着吧!”据说那天梦璋在堂屋里的太师椅上坐了一宿,跟个“门神”似的,方才保得全家一夜平安。
第二天一早有人就惊叫起来,人们发现在窗台上放着个小布包儿,上边照例别着个糖纸叠的小燕儿。打开一瞧是一小堆儿银制的首饰,什么簪子、手镯、别子等等,是旧时妇女结婚时的“凤冠霞帔”,不很值钱,但梦璋知道这是燕子李三昨天夜里路过这里“还人情”来啦。梦璋说这些东西都是赃物,不能留着!
然而有个在我们家干活的年轻穷花匠,哭着喊着非要这些玩意,说是回家娶媳妇用。
梦璋就把这些首饰都送给了他,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千万不要招摇呀,这可都是些招鬼的东西!”
这小花匠家住丰台黄土岗,回去以后是房也盖了、媳妇也娶了,据说他媳妇戴着这些个破首饰整天的臭美,这茬儿就让人给记住了。
多少年之后,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小花匠已然变成了老花儿爷,这些首饰终于还是让红卫兵翻腾出来了,结果给他戴了个“反动花霸”的帽子,先挨斗后游街,被挤兑得差一点儿上了吊。
某年,他进城来看我爸,一推门就扯着嗓子嚷嚷道:“爷们儿,还记得当年我拿走李三儿偷的那些首饰吗?后悔没听你们老爷子的忠告,还真他妈就招了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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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瓦全
从1938年到1945年,整整八年的时间里梦璋彻底歇业,而且明白地告诉家人,“饿死不当亡国奴!”这时期有日本人开的“观光局”派人来“请”他,也有“伪商会”差人来“接”他,梦璋皆以自己年老体衰为由通通拒绝,此时只能月月都得靠典当过活,幸而有不少外国朋友接济,常常在信邮里就夹着三十五十,赶上过圣诞节一次就是上百元美金。那时只要有邮差拍门,梦璋就跟我爸说:“猜猜今儿个的信封里,能有多少钱?”如果猜出来了,梦璋就塞给他“几大枚”,出去买零嘴儿。
四十年代初,梦璋变卖了大、小中府胡同的两处房产,给两个宝贝女儿办了出嫁,最后在西长安街边上的一条胡同买了处宅子,作为养老传子的所在。
1945年日本人投降后,导游业有过一段小小的“复兴期”,但是梦璋此时真正是日薄西山了,他强打精神出的最后一场彩儿,是在1946年的秋天,给军调部的美方代表吉伦、华德等人做导游,又一次得到中外朋友们的赞誉,此后梦璋就再也没有出过山。
白家门儿自从梦璋干不动了以后,就开始在家财上发生矛盾,以白三奶奶为首的搅屎棍子,把白家门儿弄的是乌烟瘴气。梦璋晚年整日郁郁寡欢,无所事事。终因患肠疾不治,于1949年溘然长逝,享年七十有一。
据说梦璋下葬的时候,有数百人相送,队伍拉开了比一里地还长,只是在这众多的送葬人之中,却没有看到他的长子白继圆。个中原委,容下文再叙。
梦璋死后,除了留下个用英文缩写的“—”的美名之外,还留下了相当多的笔记资料和谁都说不清楚的文玩收藏。梦璋当年最好古玉,可到了我懂事儿的时候,只知道我们家存有少部分的瓷器、字画,一件玉器我也没见着过。是日本时期给“坐吃山空”了?还是家族内部争财时被人瓜分了?我不敢瞎说。但有一点却是不争的事实,就是这些个宝贝通通都不知了去向。
至于梦璋当年如何这般的爱玉?现在我只能凭着自己对先人的崇敬之心,做出如下判断:
祖父的名字叫白梦璋,其“璋”者“玉”也。
另又号玉三,玉器行里的人都说玉有“三节”。一曰高贵,二曰不阿,三曰纯正。
因此我方才明白,爷爷为什么自号“玉三”了……
北京来的“小爷爷”
老天爷有情有义地编排这么多的“白家传奇”,不仅教育了白家后代,也为我的人生经历埋下了许多伏笔,真可谓阴德不浅。
我是北京白家门儿这哨人马中唯一回过山东老家寻根问祖的人,那是1989年秋天的事。领导派我到曲阜参加“第二届孔子文化节”,前脚刚拜完万世师表,后脚我就下济南、走德州认祖归宗去了。
可这“认祖”的事儿也没那么容易,村子里一堆老者挨着个儿盘问你,你非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有点像杨子荣上威虎山得说“天王盖地虎”一样,要不然把你不是当“遛子”就是当“空子”给打出去。
我就把白松岭“爷俩京城赢官司,拾金不昧交库银”以及白梦璋“留洋海外图破壁,衣锦还乡创导游”这几节说了,没想到这光辉事迹在老家亦是家喻户晓。没等我讲完,乡亲们热情的巴掌就拍在我肩膀上了。
这时候有人问我:“在北京的白家,你排在哪一辈?”我说我爷爷是“梦”字辈儿,我爸是“纪”字辈儿,我是“林”字辈儿(其实我本应该叫“白末林”,是“林”字辈最末一位。只是赶上生在“大跃进”年代,压根儿就没这么起名)。
听了我的话人们炸开了,“敢情您是位爷爷呀?”村里村外的奔走相告:“北京来了一个小爷爷……”同时又搀出来一位颤颤巍巍的老者,说他是咱们这儿“林”字辈为数不多的健在者之一。那老者抱着我,呼天抢地地说道:“兄弟呀,一百多年啦,第一次看见从京城来的宗亲。”我这才发现我岁数虽然不大,但是“萝卜长在背(辈)上”。
在老家我居然成长辈啦?我就是“爷爷”啦?想到这儿,我自己竟然把我自己给感动了。
老哥哥带着我走村串户,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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