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湜觉得自己哪里算痴,这徐大姐才是个痴儿呢。和徐大姐待在一起,潘湜那叫一个舒坦,待知道徐大姐和徐子期、阮流珠都沾亲带故之后,这潘老三当即就纳了徐大姐,只盼着能和美人儿们再亲近些。
这世间事,一环扣一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徐子期教训花太岁时,也是万万没想到后边还有这一出,自己和这潘湜,倒也从仇雠成亲故了。
潘湜之事,暂且按下不表,却说约莫过了十来日后,流珠在府内得了消息,说是徐道正和兰无歇,及其他女工一起,已经将那第一辆新纺车做了出来,将从前的单锭手摇纺车改成了三锭脚踏纺车。手摇改成脚踏后,更易使劲出力,而单锭变作三锭,纺纱线的速度也提升了三倍。
这个好消息令阮流珠倍受鼓舞。她作为穿越人士,虽然没有起到穿越人士该有的直接引领风潮的作用,但也在其中穿针引线,为这新纺车的发明出了不少力,这怎能不令她高兴?
只是福祸相依,有喜亦有忧。流珠正开怀之时,徐明慧却脚步匆匆地进了屋来,眉头微蹙,低声凝重道:“二娘,出了大事儿了。有好几户人家,都派了仆侍,特地来退了单子。这有的衣裳都做了一半了,也只能暂时搁下。儿一追问,才知是那国公府又闹了幺蛾子。”
却原来阮宜爱做了决定,打算和稀泥,让冯氏拿了和阮流珠一模一样的花样去做衣裳,可却也不想着跟阮流珠说上一声。现如今十几天过去,冯氏日赶夜赶,逼着女使做了许多件仿品,虽说在衣料和细节处都比不得流珠的衣裳,可乍一看,却也能以假乱真。
冯氏的这赝品,买的虽比阮流珠便宜,可却也便宜不了多少。这样一来,贵人不愿自降身份买这衣裳,穷人家也掏不起这价钱,这裙裳便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拢共也卖不出几件。
不过她这赝品一出,那些贵人看了,心里不由道:若是以后在街上行走,遇上那平头百姓跟自己穿的差不多的衣服,必会惹了笑话。不少人家都抱着这个想法,退了订单,瞧那意思,以后也约莫不会再来关顾。
阮流珠一听,十分气恼,垂眸细想许久,正打算想出个法子,偏在这时候,那宫里的小太监来唤她入宫。
好不容易约有十日没见着官家,流珠正乐得轻松,傅辛这一来叫她,流珠满心不愿,正欲装病推脱,可忽地又灵机一动,想出了个……或许没用,又或许有些用处的法子,正好借着官家,来治冯氏。
这成功的可能有几分,流珠也不好估量。但若是不利用下傅辛,流珠这心里,也不舒坦。
打定主意之后,阮二娘也懒得梳妆打扮,素面朝天,简单披上斗篷,缓步上了车辇,朝着宫城行去。
第45章 隔笼黄鸟女儿声(一)
流珠入得理政殿偏殿时,傅辛正在前殿与薛微之议事。流珠遥遥一望,于窄门间便见傅辛面色凝重,默然不语,而薛微之则滔滔不绝,声音可谓铿锵有力,起伏有度。阮二娘提耳细听,却只听懂了些“农民逃徙”、“田增而地少”、“重新清丈土地”等字眼,似是与农民和土地有关。
阮流珠稍稍一想,心里猜度起来。之前她在那小地方时,通过日常观察等,倒也发现了个现象——这朝代的土地兼并状况确实十分严重,土地都渐渐聚到了地主乡绅的手里头,而那贫苦百姓,没了自己的地,只能替地主干活儿。地主瞒报亩数,小官侵吞税款,这些事情,也并不少见。
彼时徐道甫在外从军,流珠家里可以说是只剩下孤儿寡母,而她家的那几亩田地,自然也招了别人的谋算。若非怜怜、四喜、香蕊等仆侍凑在一起,齐心协力,给她出谋划策,她当时指不定就会落了圈套,把地送到人家手里。
傅辛此时正低声与薛微之说着什么,似是忽地有所觉察,缓缓抬首,朝流珠这里看了过来。流珠被他那烫人的眼神一盯,心上不适,连忙错开身子,避开了男人的灼灼视线。
傅辛勾了勾唇,收回视线,俯视着面前行将告退的薛微之,忽地道:“朕听说,魏尚书想要与你说亲?薛小郎近日红鸾星动,桃花运旺,倒是惹人艳羡。”
秦太清并未过门,便自杀而死,依照朝廷律法,薛微之不必为她带孝,而这郎君贪图浮名,偏对外声称要为秦家阿娇守上六个月的孝。而魏尚书那幺女魏染儿,先前本是要许给阮二郎的,结果魏谨愤而退婚,魏染儿便又要重新说亲。
魏谨这名字,音同“未谨”,也确是个不谨慎的人。他尤好诗书,在挑女婿时,也喜欢找那颇有文采的郎君。阮二出了丑后,魏谨便又看上了死了未婚妻的薛微之。薛微之原本想着娶了徐明慧算了,但看魏谨找上门来,话语中流露出嫁女的意思,薛微之也不由得动心了。
魏谨不算世家出身,乃是正经考科举考出来的,年轻时颇有才名,也是能令洛阳为之纸贵的风流人物。他在礼部做官,多半也出不了大岔子。薛微之思来想去,又觉得他十分合适,至于徐明慧,纳做妾室便是。
此刻听得傅辛询问,薛微之只一笑,推说还未定下。傅辛瞧着他这副模样,轻笑着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不再多言。
偏殿里,阮流珠心里暗自斟酌着,该要如何将她的那所谓法子说出口来。她正垂眸细想时,关小郎持着拂尘,殷勤地端了茶来,轻轻置于小案之上。阮二娘对他微微一笑,眼神忽地瞥见他身后立着尊小菩萨像,那菩萨生得一副慈悲女相,面上却带着微须,身上亦着男子衣衫。但见那佛端坐于莲花宝座上,笑容中带着悲悯,着实有些古怪。
关小郎瞧着她那微有疑虑的眼神,轻声道:“前些时日鲁元公主来了,偏说陛下身上带煞,要广积功德,随后便自府里搬了这莲华性妙菩萨来,立在了这偏殿里。佛家有言,‘一切诸法无有定相,非男非女,一切女人亦复如是,虽现女身而非女也’。因而这莲华性妙菩萨,男女同身,似喜还悲。请了他在殿内,必能为信徒带来莫大好处。”
流珠先前便在灯会时听鲁元公主提起过请佛之事,并不讶异,只深深看了关小郎一眼,温声道:“小郎倒是懂得多。”
关小郎只低眉轻笑道:“家父在时,常令奴抄写佛经,诵读佛偈。小时候记性好,所以现在才能在二娘面前卖弄一番。公主虽请了菩萨来,官家却是不信此道,故而二娘也不必觉得受拘。菩萨宽厚,不信者不怪。”
流珠听了这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关小郎退下之后,殿内便只余流珠一人。她定定地看了那所谓莲华性妙菩萨一眼,随即拉了绫锦蒲团,半跪在小案边上,信手翻起了鲁元公主誊抄在细细白绢上的佛经,却见她那字与娟秀一点儿边都不沾,抄起佛经来也不甚规整,反倒颇有几分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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