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苦战多时,不分胜败。沙弥在旁看得分明,见小行者一条棒敌住两根枪,虽不吃力,却也不能取胜,遂掣出降妖宝杖,赶上前大叫一声道:“泼妖精,你死在眼前,还要延挨些什么?一发等我沙老爷来早早断送了你吧。”那条禅杖早已从半空中劈将下来。阴、阳二大王两条枪抵小行者一条铁棒,也只好杀个平手;怎禁得战了半日忽又加上一条禅杖,如何支持得来?把枪虚晃两晃,弄在风竟往西南上败去了。小行者对沙弥道:“莫要去赶他,且到山中去寻师父看。”到得二气府大殿上,众妖精壮的已逃去空了,止有几个老病的走不及,被小行者捉住,问道:“你只说两个妖精将我唐老爷拿了藏在何处?”老妖道:“二位大王恐怕孙老爷会变化,进来偷了去,就是捉来的那日,已差人送到造化山去圈禁了。”小行者道:“那造化山是个什么妖精?”老妖道:“造化山不是妖精。”小行者道:“不是妖精,却是什么人?”老妖道:“他这人,说起来自有天地他就出世了,也不知有多少年纪,外貌看来却象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向闻得人传说,他的乳名叫做造化小儿,近因阴、阳二大王要偷窃他的本事去弄人,故奉承他叫做小天公。”小行者道:“这小儿有些什么本事,就这样奉承他?”老妖道:“说起来,他的本事甚大,直与玉皇大帝一般哩!他比玉皇大帝性子更惫懒,又专会弄人,天下人不怕玉皇只怕他。阴、阳二大王倚着在他门下出入,故冷一阵热一阵也要弄起人来,就是设陷坑拿唐老爷,也是这个根由。”小行者听了道:“原来有这些委曲。再问你,那小天公与人厮杀用甚器械?”老妖道:“他从不与人厮杀,并不用甚器械。”小行者道:“他既无器械,又不厮杀,怎生服人?”老妖道:“他只有无数圈儿,随身丢掷一个来将人圈住,任你有泼天本事,却也跳他不出;除非信心求他,方能得脱。”小行者道:“造化山往哪一方去?离此多远?”老妖道:“往西南方上,离此只有十余里路。”小行者道:“是实话么?”老妖道:“要求孙老爷饶命,怎敢说谎?”小行者道:“既不说谎,饶你去吧。”老妖得脱身,也忙忙躲去了。小行者与沙弥商量道:“听老妖之言,师父与一戒藏在造化山无疑了。”沙弥道:“师父既在造化山,两个妖精又败向西南,一定也到造化山去了。事不宜迟,我们速速赶去为妙,若迟了,恐他停留长志。”小行者道:“兄弟说得是,我们就去。”忙忙走出山前,跳在空中,略纵纵云头,早已看见一座大山,千峦万岫,十分峻秀。但见:
翠散千寻,活泼泼与大海同波;青浮万丈,莽苍苍与长天共色。一层层,一片片,俨天工之造就;几曲曲,几弯弯,信鬼斧之凿成。青红赤白黑,五色石似拆天而落来;东西南北中,四围山宛破地而涌出。明霞终日,昭天上之祥;灵雨及时,降人间之福。走兽是麒麟犀象,飞禽乃孔雀凤凰。山中瀑布,直接天河;石上灵芝,实通地脉。五岳虽尊,功业让此峰之独占;一山特立,造化遍天下而难齐。东扶桑,西旸谷,莫道小儿通日月;上碧落,下黄泉,果然天帝立乾坤。
小行者细看那山景,不独高峻非常,殊觉精神迥异,对着沙弥说道:“此处自然是造化山了,但不知这小儿的住居何处?”欲要问人,却又没人来往,向那山前山后细细找寻了半晌,并无踪影。小行者寻急了,遂捏着诀狠的一声道:“山神何在?”竟不见山神出来。一连叫了三声,方见一山神慌慌张张闪出来,跪在地上道:“小神迎接来迟,望小圣恕罪。”小行者大怒道:“好大胆的毛神!不叫你们迎接,是我宽思,这也罢了。怎有事问你,直等呼唤三遍方才出来!哪有这等规矩?快伸出孤拐来,先打二十棍再讲话。”山神道:“小神迎接来迟,固该有罪;但实有苦情,不是大胆。小圣明同日月,还求详察。”小行者道:“你且说有甚苦情?”山神道:“小圣可知此山叫甚名字?”小行者道:“一定是造化山了。”山神道:“小圣既知是造化山,可知这山是谁为主?”小行者道:“无非是造化小儿罢了。”山神道:“小圣谨言。此山既属小天公为主,则小神镇守本山,例该在小天公处时刻伺候。适小圣呼唤,因要禀明,故此来迟。望小圣怜悯有此苦情,乞赐饶恕。”小行者道:“既是这等,姑免打。只问你,他一个小儿能有多大本事,你们这样害怕他?”山神道:“小天公没甚本事,只是他动一动念头,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要你富就富,要你穷就穷,任你是盖世英雄,也不能拗他一拗。”小行者道:“一个人死生穷富,都是生来的,修来的,他怎么做得主?我也不信。这都不要管他,且问你,他的大门开在哪里,怎么再寻不见?”山神道:“他没有大门。”小行者道:“胡说,没有大门怎生出入?”山神道:“小天公专管着天下祸福,他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若先设一门便有私了。”小行者笑道:“祸福造于一心,哪里管有门没门,此真小儿之谈也。你去吧,我自会寻他。”正是:
造化虽张主,人心谁肯听;
不听犹自可,转要弄精灵。
山神退去。不知小行者怎生寻造化小儿救出唐长老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造化弄人 平心脱套
诗曰:
慢道天操人事权,人心谁肯便安然,
卑田乞食还谋禄,鬼箓登名尚望仙,
不到乌江夸盖世,未思黄犬肆熏天;
虽然都是贪嗔妄,又道心坚石也穿。
话说小行者与沙弥,寻到造化山要救师父,听那山神说出造化小儿许多利害,又说无门。小行者不信,喝退山神,心中想道:“他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我与他无一毫相干,他怎将我师父、师弟藏在山中,便是他自开祸门了,我去寻他,却怪我不得了。”遂提着金箍铁棒,同沙弥满山寻门。寻不着门,遇见大石拦路,便乒乓一棒打得粉碎。东打一块,西打一块,直打得石火如寒星,满山乱迸;石块如骤雨,满山乱滚;石声如春雷,满山乱响。吓得守四山的山神、土地,心慌胆战,乱纷纷都来报与小天公知道。
却说这造化小儿,自阴、阳二妖解送了唐长老与猪一戒来,他已知师徒四人是佛门证果之人,害他不得。不过要他苦历多魔,以坚道念,将那唐长老与猪一戒送在一个魔难圈里住下,每日原好好供给。过不得一两日,忽阴、阳二妖败阵逃来,哭诉于造化小儿求他帮助道:“我二人虽不才,也忝居二气,参赞小主公化育,就是有时以寒热加人,也是理之当然。怎么这孙小行者倚着他有神通,能变化,竟将我镇山碑推倒,山泽凿通,致使二气混为一气,寒不成寒,热不成热,叫我二人阴阳无准,祸福皆差,怎生为人?就是前日设陷阱捉他师徒二人,亦不过要他回心伏善。争奈这和尚十分惫懒,转半夜三更变化潜身入洞,要暗害我二人性命。若不是我二人细心提防,此时首级已被他取去了。今又被他赶杀到此,此恨深如大海,求小主公大展神功,将那小行者圈住,以报此仇,则主公之恩同再造也!”造化小儿道:“这些事我已尽知,但这四个和尚与众不同。那个唐半偈,他虽无前因,却一心清净,实参佛教正宗,怎好将他魔弄?那个孙小行者,他乃天生石猴,又得了祖传大法精神,无敌变化多端,又不贪不淫,无挂无碍;又且动静随心,出入自得。你二人虽能生人、生物,却是依样葫芦,纵能代嬗四时,亦不过照常行事,怎能圈得他住?”阴、阳二妖道:“据小主公这等说来,则是天地间惟有这和尚独尊,造化、阴阳俱属无用了。”造化小儿道:“不是造化阴阳无用,而造化、阴阳用于不当之四,则为无用矣!不是这和尚独尊,这和尚实禀造化阴阳至精至灵之气而生,故独尊耳。”阴、阳二妖道:“虽如此说,为人也要体面,难道被他凌辱一场,就轻轻罢了?”造化小儿道:“等他来时,待我将圈儿奈何他一番,使他不敢轻薄你我,然后做个人情放了他去,方可保全两家体面。”正说不了,只见山神、土地纷纷来报道:“孙大圣的后人孙小圣在外面,要求见小天公,因为寻不着门路,不得入来,着了急,动了气,将金箍铁棒满山乱打,将那些奇峰怪石都打得粉碎!若再打半日,连山都要打崩哩!求小天公早早处治。”造化小儿尚未开口,阴、阳二妖早耸说道:“这和尚忒也大胆!怎主公门前也如此放肆,若不处他,成个什么模样?”造化小儿道:“你们不必着急,待我出去奈何他一番,与你们出出气吧。若要灭他,他乃后天灵窍所钟,如何灭得?”便将身在山石嵯峨之中往上一纵,那些山石就象虚空的一般,丝毫无碍。这一纵,直纵到一个最高峰顶上,盘膝坐下,高叫道:“孙小猴儿快来见我,我在这里。”
小行者正在山中乒乒乓乓打得燥皮,忽听见有人叫孙小猴儿,大怒道:“谁人敢大胆无礼叫我孙老爷的名字?”收住铁棒四下观看,却不见有人。正然疑惑,忽又听得当顶上又叫一声:“孙小猴儿快来!”急抬头看时,只见影影的有个人坐在万丈高的尖峰上叫唤,心中暗想道:“这定是造化小儿卖弄手段,装这贼腔要惊吓我哩!我若立在地下仰面与他说话,不象模样,就是跳在空中站在云上也不为奇。”却将金箍铁棒扯,扯得与他尖峰一般长,壁直立的竖在山前,将身一纵,直纵到铁棒梢头,与他对面坐下。再看时,果然是个小儿,论年纪只有十三、五岁,便问道:“你这小哥想就是造化小儿了。你小小年纪,只该请个先生在学堂里去读书,怎敢结连阴、阳二妖逞凶恃恶,将我唐师父与猪师弟陷害,藏在洞中!我孙老爷寻将来问罪,就该大开洞门,请我进去,负荆请罪,怎又闭门不纳,叫我在这空山里敲石觅火,打草惊蛇。你怕打崩了这座山,却又弄虚头,坐在这峰尖上叫名叫姓的犯上。总是娃子家的见识,我也不计较你,只要你知机识窍,快快送出师父来,让我们西行,我还叫师父替你念卷长寿经,保佑你快长快大。”造化小儿听了嘻嘻笑道:“小猴儿不要油嘴!莫说你才从石头里钻出来,嘴边的土腥气尚还未退,就是你老猴子如今成了佛,也还算不得我孙子的孙子哩!”小行者忍不住大笑道:“天下人说大话也没有似你的,我且问你有多少年纪了?”造化小儿道:“若问我的年纪,那与天同生与地同长久远无稽的话,说来你也不信,只就眼面前人所共知者:我在周文王列国时曾撞见孔夫子,与他论日远近,被我三言两语难倒了,到如今也有二、三千年了,你这小猴子还不知在哪世里做畜生哩!”小行者道:“你小儿家信口荒唐,总听不得,我也不耐烦盘驳你了。只问你,如今还是斯斯文文送出师父来,还是要我动粗?”造化小儿道:“你要斯文就斯文,要动粗就动粗。”小行者道:“斯文便怎样?动粗却又是怎样?”造化小儿道:“斯文是以礼相求。若叫你们行那五拜三叩头君臣之礼,谅你这山野小猴儿怎生晓得。只要你跪在山前,求我小天公广好生之德饶了吧,我就叫阻、阳二大王消消气,放出师徒来还你;你若不知好歹,倚着有些蛮力气,拿得动这条哭丧棒,又倚着心灵性巧,会做几个戏法儿哄骗愚人,便要动粗。若动粗时,我也没有枪刀杀你,只有一个小小圈儿将你套住,叫人牵了到城市中去跳,倒也是一桩好生意。若要你师父前往西天,这却莫想。”小行者道:“我说你是小哥家,终说的是娃子话,我老孙见玉帝只唱得一个喏,怎倒来跪你?我老师父从大唐到此,上等的妖魔也见了几个,纵能作魔作梗,并不能阻他西行。你这小儿不过靠着命好,时运利,有些造化,糊糊涂涂在黑漆桶子里暗暗弄人。我老师父心即天,性即佛,怎说个西行莫想?若说要跳圈倒好耍子,但不知这个圈儿是方的?是圆的?是长的?是短的?是大的?是小的?”造化小儿道:“你这小猴儿真是初世为人,一个圈儿自然是圆的,哪有方的长的各样的?”小行者道:“我的儿,你小哥家晓得些什么?我说与你听。圆的叫做太极圈,方的叫做四维圈,长的叫做两头日月圈,短的叫做当中方寸圈,大的叫做无外圈,小的叫做针眼圈;太极圈是乾坤跳的,四维圈是东西南北跳的,无外圈是须弥山跳的,针眼圈是芥子跳的;就是圆圈内还有双圈叫做鼻孔圈,还有套图叫做连环圈,还有交圈叫做黄道赤道圈。许多名色,怎说只得一个圆圈?”造化小儿道:“圈名虽有许多,合来总是一个。但我的圈儿又与你说的不同。”小行者道:“你的圈儿又怎么不同?”造化小儿道:“我的圈儿虽只一个,分开了也有名色,叫做名圈、利圈、富圈、贵圈、贪圈、嗔圈、痴圈、爱图、酒圈、色圈、财圈、气圈,还有妄想圈、骄傲圈、好胜圈、昧心圈,种种圈儿,一时也说不了。”小行者道:“你这些圈儿都是些小节目,有甚大关系?”造化小儿道:“你说的圈儿关系虽大,要跳却容易;我的圈儿节目虽小,却一时跳不出。”小行者道:“要跳不出,除非与你一般,也是个小儿。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哪里圈得他住?”造化小儿道:“据你这等夸口,也要算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敢与我打一个赌赛么?”小行者道:“怎生样打赌赛?”造化小儿道:“你师父现今已捉在我山上,我虽念他是个好和尚,不忍加害,也没个轻轻放出之理。今却与你打一个赌赛。”就在袖中取出一个圈儿,拿在手中道:“你若有本事跳出我这个圈子,我情愿与你联盟结成契友,送你师父西行;若是你没手段,跳不出我的圈儿,莫说师父莫想西行,连你这小猴儿真真要牵去做买卖了。”小行者道:“就打一个赌赛耍耍儿也好,只是没个证见,你小儿家输了,要放羊撒赖却怎处?”造化小儿道:“你不要多疑,好人口里说的话,哪里有赖之理。”小行者道:“不是我多疑,只因你的名声坏了,哪个不说造化小儿是个无赖小儿!也罢,我老孙也不怕你赖了,就与你赌一赌。”造化小儿道:“我倒不赖,只怕你要赖也赖不得。”遂将手中一个名圈,照小行者劈头掼来。那圈儿在造化小儿手中,不过数寸大小,及抛在空中,便象房子大的鸡笼一般,从头上罩将下来。小行者抬头一看,只见那圈儿果然有些妙处。怎见得,但见:
团团如一轮月镜,剖作虚离;弯弯似两座虹桥,合为太极。非金打就,光艳艳俨然一道金箍;岂竹编成,细鳞鳞宛似千层竹网。不密不稀,围转来疏而不漏;又宽又窄,钻入去绰乎能容。当头罩下,受闷气不啻蒸笼;失足其中,被拘挛浑如铁桶。非千仞高墙,孰敢踰而出走;仅一层薄壁,谁能凿而偷光?虽木不囊头,只觉上天无路;纵缧非械足,也如画地为牢。千古牢笼,不离此道;终身轮转,未有他途。
小行者看见圈儿劈头罩来,欲待飞身走了,不入他圈儿,却又说过赌斗,只得跳起身立在空中,顺手将铁棒带起往上一迎,那圈儿早套在身上。套便套在身上,却上下两头是空的,又远远不能近体。小行者暗想道:“这样东西怎生弄人?莫非造化有甚微妙之处?”又将身往上一纵,直跳到半空,再看时,圈儿已不在身上,急急落将下来。
此时,造化小儿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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