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檐被士兵捆绑着,放在马后,目睹了这一切。刚才的颠簸几乎让他头晕目眩,他抬起头,看见圆盘似的月亮越发苍白起来。
他想,天快要亮起来了吧?
他想,天能不能亮起来呢?
皇宫里的风仍旧是一个方向吹着的,穿过亭廊楼阁,汇聚窄小的宫门中,争先恐后的逃离着牢笼。而她,觉得自己也是这风中的一股,却非要逆风行路。
由于逆着风,衣袂和头发都被吹乱开去,他不得不用衣裘裹住自己,不露出半点真容。“哎哎哎,哪个宫里的小娘子,叛军就在墙后头,还敢往这里跑!”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宫娥的妆容,低声央求道,“大哥,放我出去吧,今日是我出宫探亲的日子,我阿哥在等我回家,外头怎么乱也关不了我的事,我一定不会惹麻烦的。”
守卫最禁不住的就是女孩儿的眼泪,不耐烦道,“快走快走,离得远远!”
她欣喜的跨过门去,仰头望去,昏黄的灯光下,那无数散发着冰冷光泽的人与马,都笼罩在一片几乎都要窒息的空气中。
他们自然很快的发现了她,将她捉到缙王的跟前。
“你是谁?”
钟檐被人捆绑在马背上,十分的难受,本来也是怀里看热闹的心情看这一场戏,那被捉住的少女没有害怕,忽的看见摘下帽子,对着李胥微微笑道,那笑容竟然好似淬了泠泠的碎冰,她说,“我不是谁,我是怀昭殿下的女人。”
钟檐忽然睁大了眼睛,再也挪不动半分,之死死的盯着那女子,嘴因为震惊而张大,却只能无声的念着那个口型。
——小妍。
☆、第八支伞骨·合(下)
穿梭在宫墙之间的风终于止息了。
钟檐迟疑着抬头看;天为碧擎星为子;倒是一片好夜色。
他捆绑在马背上的姿势极其不舒服,想要翻动一下,却终于什么也做不了;只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锦绣地狱;红尘男女,有会演绎出怎样一段戏码。
可是终究是不同了;虽然他分明记得那么清楚;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风声不息的庭院,簌簌落下的玉兰花,那个面带晕色的少女低头拾起一朵玉兰,捧在胸口上,送到他跟前,笑着说,“人和玉兰花一样,总该长在适合的枝头上……”
她笑着告诉他,“哥哥,我想要长在适合的枝头上呀。”
这就是你适合的枝头吗?钟檐看着眼前的女子冷冷一笑,一步一步走到缙王跟前,竟是作势要跪,“哦?奉仪娘子这是何意?娘子玉体,这一拜我可是受不住。”
那素服女子对着缙王微微作了揖,却没有真的跪下去,反而抬起头,咬了咬唇,似乎是酝酿了许久,把平生的勇气都孤注一掷了,才开口,“缙王殿下,妾生于民间,索性老父宠爱,风雨之室,妾长到这么大才略通人事,可是爹爹的教诲,妾总是不敢忘记,我的爹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也一样,我想了那么久,也没有想要请求您的事情,故此,妾不跪。”
李胥挑眉,“无求?奉仪娘子难道不求求放过你,出了这道宫门,天高海阔,是投奔你那一肚子酸道理的老父,还是另寻高门嫁人,都是自由,总好过……”他一句一句不紧不慢说着。
女子望了望宫门,摇摇头,“不,我不求。心中有求的是缙王殿下。”
李胥更加惊讶了,他没有想到他那苍白得跟纸一般的哥哥身边,竟然有这样一个孩子气的奉仪,不知觉都觉得有趣了,“哦,那你说说我求的是什么?”
钟檐心中一跳,缙王心中求的是什么,恐怕只要是个明白人,都会知道,可是,却不能说,说出来便是一个死字,而不说呢,恐怕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女子脸上的笑容温和而从容,将手放在胸口,“不管你们是怎么看待殿下的,说无能也好,优柔也罢,在妾的眼中,他总是最好的,以前妾总是在想,妾一介蒲柳,站在殿□边,总是不敢看他,怕给他抹了黑,可是到了下面,我终于可以不忌讳任何人的目光,光明正大的看向他,可是不管怎么样,妾生生死死都会跟殿下在一起,因此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女子的眼光看向缙王,“可是缙王殿下却不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殿下表面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是很害怕的,你怕输,即使胜了,你也不敢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殿下且想想,生前功名身后名,父子恩情,殿下还剩下多少,满城百姓,前殿数百双眼睛都盯着殿下,殿下此次进城,是否真能够得偿所愿?名不正言不顺的朝堂,又是否能够真的稳妥?”
那个女孩笑颜温煦如春风,弯眉梨涡,与宫中的那些姬妾不一样,对于男人实在是构不成威胁的,可是却如同春风一样,在无知无觉中,已经潜入了人的心底。
“我来这里,是为你三哥来带一句话给殿下的。”
女子微笑着,看着他慢慢下马来,走到女子跟前,附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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